第三部 1890(第6/14页)
他最后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我一直待到年底。”
塞缪尔点了点头。“我想你会这么做,”他说,“这是正确的选择——你的最终选择都是对的。”
2
十一年前,梅茜·格林伯恩跟上流社会说再见时,挨个走访了她的所有朋友,这些朋友为数众多,一个个都很富有。梅茜劝说他们捐助蕾切尔的南渥克女子医院,这些投资抵补了医院的日常开销。
这笔钱由蕾切尔的父亲管理,他是医院经营者中唯一的男性。梅茜本想自己来管理这些投资,但她发现银行家和股票经纪人不愿意跟她打交道,不按她的指示办,跟她要她丈夫的授权,有什么信息也隐瞒不报。尽管她可以去跟他们据理力争,但设立医院之初很多事情都需要她跟蕾切尔去拼去闯,于是她们便请鲍德温先生负责财务。
梅茜成了寡妇,但蕾切尔跟米奇·米兰达的婚姻还维持着。蕾切尔跟丈夫从不见面,但他就是不同意离婚。十年来她一直跟梅茜的哥哥,现在是议会议员的丹·罗宾逊保持秘密恋爱关系。他们三人一起住在沃尔沃思郊区梅茜的房子里。
医院设在市中心的工人聚居区,他们在南渥克大教堂附近长期租下连在一排的四幢房子,在每层的内墙上凿出门来,建成了他们的医院。跟一般医院摆满床铺的洞穴般的病房不同,他们这里都是单个的小房间,十分舒适,每个房间只有两三张床位。
梅茜的办公室靠近正门,房间里十分温馨,摆着两张舒适的椅子,一只插着鲜花的花瓶,地毯有些褪色,但窗帘十分明亮。墙上挂着镶在相框里的海报“神奇的梅茜”。办公桌不太显眼,一本本登记簿放在一个柜子里。
坐在她对面的这个女人光着两脚,破衣烂衫,怀着九个月的身孕。她带着一副既警惕又绝望的表情,就像饥饿的猫走进一间陌生的房子寻找吃的一样。梅茜说:“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
“萝丝·波特,夫人。”
他们总是叫她“夫人”,就好像她是个阔太太。她以前还让她们叫她梅茜,现在已经随她们便了。“你想喝杯茶吗?”
“好的,谢谢夫人。”
梅茜拿一只普通的瓷杯倒上茶,加了奶和糖。“你像是累坏了。”
“我是从巴思一直走过来的,夫人。”
这一路有一百英里。“那你得走一个星期吧!”梅茜说,“可怜的孩子。”
萝丝一下子哭了起来。
这很正常的,梅茜都习惯了。最好让她们哭个痛快。她坐在萝丝椅子的扶手上,让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搂着她。
“我知道我很邪恶。”萝丝抽泣着说。
“你不邪恶,”梅茜说,“我们都是女人,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我们这里不讲什么邪恶,那是神父和政治家的话。”
过了一会儿萝丝平静下来,喝着茶。梅茜从柜子里拿出最近记录的登记簿,在办公桌后面坐下。她把每个入院的妇女都记录下来,这种登记经常能派上用场。如果某个自以为是的保守党成员在议会中发布言论,说大多数未婚母亲都是妓女,或者她们都打算遗弃自己的孩子之类陈词滥调,她就会客客气气、认认真真地写封信,用证据反驳他,还会在各处演讲重复她的驳斥。
“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她对萝丝说,“你怀孕前在哪儿干活?”
“我在巴思给一个叫弗里曼的太太做饭。”
“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小伙子的?”
“他在街上跟我搭话,那天下午我休息,我打着一把黄色的新阳伞,我这打扮好像挺招人的,我后来明白了。都是那把黄伞把我毁了。”
梅茜哄着她把自己的遭遇讲了出来。故事很典型。这男的是个家具商,是较富裕、较受尊重的工人阶层。他向她大献殷勤,两个人已开始谈婚论嫁。他们晚上去公园,天黑后坐在那儿偷偷摸摸,周围也都是干这种事儿的男男女女。找不到什么机会性交,但他们还是趁她的雇主不在家,或者那男人的女房东喝醉的时候搞了四五次。后来他丢了工作,去了另一个城市找活儿干。他给她写了一两封信,然后就彻底消失了。接着,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们会尽力联系上他。”梅茜说。
“我觉得他已经不爱我了。”
“到时候再看。”让人惊讶的是,这种男人最后往往会跟女孩结婚。即使在得知女方怀孕后跑掉了,他们也会后悔自己当时的慌张之举。就萝丝的情况来说,这种结果的可能性很大。这男的离开她是因为自己丢了工作,而不是因为他已经不爱萝丝,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当父亲了。梅茜总是尽量让他们来医院看看母亲和孩子,一看见无助的孩子,看见自己的骨血,他们时常会展现出自己最善良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