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2/5页)
权泽川没想到包成贵会给他来这么一出。看来这小子的坏还真是从骨头缝儿里长出来的。
权泽川本来想说不去的,但是凭他对包成贵的了解,以及他现在受监督管制的“四类分子”成分,他是没有资格说“不”字的。于是,他想也没多想就说:“行!你书记吩咐的事情,我去做就是了。”说完双手笼进棉袄的袖口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吃了哑巴亏的权泽川回家呼呼地喘了好一阵闷气,然后从门后抓过那根青
木做的顶门杠,扛上肩头就朝乱葬岗走。
路过包家院子,小字辈的都没和他打招呼,倒是同辈人的包嘉康朝他问:“泽川,背根顶门杠是要去做啥子?”
“打狼!”权泽川气咻咻地说。
“打狼?哪儿来的狼?”
“昨晚上你耳朵遭球日聋啦?叫了一晚上,你没听见?”权泽川的暴脾气越来越有些失控了。
“就你一个人去啊?”对方并不计较权泽川暴躁的话,而是有些担心他的安危了。
“你们包家的书记吩咐的,我敢不去哦?”权泽川说。
对方就不再多问了,只是补充了一句:“泽川,你可真得小心点儿。昨晚上那东西叫得还真邪性,整得我一晚上都没有睡落觉。”
“我这条贱命扔哪儿不是扔?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权泽川硬邦邦地回了包嘉康一句,顺着院子里的那条泥泞巷子就朝乱葬岗走去了。
半道上,权泽川原本打算去找捡金匠王朝唐结个伴儿、壮壮胆的,可是为了避嫌,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捡金匠王朝唐现在的光景也不好过。
王朝唐自小读过私塾,又跟着一个道士学了阴阳八卦,在当地很有一些名气。四邻八乡有个婚丧嫁娶的事情,都得找他择日选期,甚至小孩子半夜哭闹,也要找他写个帖子张贴在桥头路尾,让过路的人顺便念念,这样小孩子也就不哭不闹了,据说还灵验得很。
特别是遇上捡金这档子事,就更是非王朝唐莫属了。所以,王朝唐又有个名号叫捡金匠。
可是遇上现时这般光景,王朝唐也成了被批斗的对象,罪名是封建社会的残渣余孽。
同病相怜,像权泽川和王朝唐这类人是最能体会彼此的难处了。于是权泽川横下一条心,径直一个人朝着那片乱葬岗走去。
权泽川扛着顶门杠来到上河坝的那片乱葬岗。乱葬岗里大小坟头密密麻麻地堆了个满,一人高的蒿草在冬天凛冽的寒风里萧瑟战栗,但却越加显得密不透风地厚实。
按说上河坝村的人每家每户都是缺柴火烧的,特别是冬天,柴火就更是显得稀缺。每家每户的竹林盘里哪怕掉下一片竹叶子,也会被捡回家去当柴火烧。偏偏这乱葬岗里的蒿草灌木却从来没有人敢砍回家去生火煮饭。
这都是因为上河坝村的人的忌讳。
关于忌讳这件事,在上河坝村还有个妇孺皆知的传说,说原先包家的一个保长嫁女,要摆酒席,煮饭炒菜用的柴火就成了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保长就喊了几个长工上那片乱葬岗里砍柴火。砍回家的柴火足足堆了一柴房。临到嫁女那天,煮饭的柴火倒是烧得很旺,可是,甑子里蒸的米饭就是半天不来气,蒸不熟。煮饭的伙夫揭开甑子要看个究竟,才发现甑子中间的米竟然还是冷冰冰的……
有了这样的传说和忌讳,乱葬岗里的这些蒿草灌木就年复一年地在荣枯交替中肆无忌惮地生长着,终于形成了这一望无涯、荒无人迹的凄惶景象……
按说,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形下,权泽川完全可以只在乱葬岗的外围转上一两圈,做做样子,然后回去跟包成贵编几句瞎话交差,完全没有必要深入到乱葬岗里去冒险。可是,眼目下的权泽川是个对过日子已经失去了仅有的一点儿耐心的人。两天一批三天一斗的日子他早就过得不耐烦了。只是“寻短见”这种逃避方式根本不适合权泽川的性格,所以,他就一直好死不如赖活着地配合着革命群众对他进行的批斗改造。今天,权泽川总算横下一条心,盼望着在乱葬岗里和昨晚上嚎了一夜的狼遭遇,哪怕成了狼的果腹之物,自己也算是有一个了断。
权泽川这种临时生出的觅死心态,外人是根本无法知晓的。所以,权泽川想也没多想就走进了那片乱葬岗,扛着那根青
木的顶门杠在齐人高的荆棘蒿草丛里转悠开了。
转悠了一阵子,权泽川并没有遭遇到所谓的狼,倒是让锯齿状的芭茅叶子在脸上划出了几道火辣辣的血口子。这让权泽川感到有点儿泄气。
就在权泽川想在一个浅土堆上坐下来歇一下的时候,不经意间,他瞟见对面十几米远的一棵香樟树上似乎挂着一个沉甸甸的物件儿。于是,权泽川下意识地定睛细看。当他彻底看清楚香樟树上挂着的物件儿时,人就像是被火燎了屁股似的,一下子从刚坐下的土堆上弹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