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与江湖(第2/3页)
死者长着一张马脸,五官深刻,牙齿黑黄,握枪的右手食指侧面微有薄茧。薛怀安再一回想这人在装弹时候的利落样子,便推测大约是经常用枪之人,很有可能是一个归家不久的士兵或者黑道上的火枪手。接着他仔细搜索了尸体的衣服,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便脱去那些衣服,想在他身上找到疤痕或者刺青这样能协助辨识身份的东西。结果只发现几处旧伤,并没有任何刺青。一般来说,军中以水军刺青风气最盛,薛怀安以此推断,此人是水军的可能性甚小。
正忙活着,薛怀安却听耳边传来渔夫儿子焦躁的催促声:“这位大人能不能快些,我爹还在流血,你把那尸体抱上船看不行吗?”
薛怀安心想:到时候哪还轮得到我看,一准儿被崔执那个家伙抢走。于是他一边继续查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小哥稍等,让我脱一下裤子。”
渔夫儿子失了耐性,明知对方锦衣卫的身份,仍是忍不住骂骂咧咧道:“要看就快看,你脱裤子管啥屁用,露出屁股你头脑就能清爽啊。”
傅冲也催促道:“薛兄,要脱请快一些脱,崔大人的船过来了。”
薛怀安充耳不闻,照旧埋头检查尸体,那裤子刚褪了一半,就听见一个沉厚的声音说:“薛总旗,你最好解释一下你现在的行为。”
薛怀安抬眼看向已驶到近前的崔执,微笑着说:“原来是崔总旗,这么巧。”
“不巧,盯着你们很久了。薛总旗,数日前在下曾经好言相劝,希望你不要越权插手这案子,看来薛大人是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啊。”崔执冷着脸说。
“崔总旗这话怎么说呢,在下正在宁府做客,宁家有难,要我帮忙,这完全是私事。”
“好,既然是私事,那么现在这里就被本官接管。薛总旗,本官是不是可以在这个案子里视你为寻常草民呢?”
薛怀安的心思还在找寻可以确认抢匪身份的线索这事情上,加之本就对这样暗藏机锋的话反应鲁钝,随口答道:“正是。”
“好,那么麻烦薛总旗先跟本官回一趟千户所受审。这里死了一个人,而你抱着这个死人,所以你现在是本官认定的第一嫌犯。”崔执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
薛怀安一愣,明白着了崔执的道,若说自己还是官,崔执要抓捕自己,便需要总旗以上的手谕,可这样的话,自己这就是越权插手泉州的案子;若说自己只是民,那么崔执只要在查案时怀疑自己,便可以立时抓捕。
就在薛怀安发愣的当口,傅冲一抱拳,道:“崔大人,这人是在下杀的,薛大人身上连剑都没有佩,怎么能说是他杀了人?”
“哦,那么就请两位都和我一起回千户所吧。”
傅冲冷冷一笑,道:“笑话,我傅冲犯了什么王法,此人是抢劫我银号的抢匪之一,刚才我若不出手杀他,就死于他枪下。更何况,这样的恶徒原本就人人得而诛之。”
崔执负手站在船头,神色莫测如暗礁潜伏的静海,道:“傅大侠,所谓‘恶徒原本就人人得而诛之’是哪家的王法?这‘恶’是谁定的?你可是交出了证据来证明这人就是抢匪?退一步,这人就算是抢匪,没有刑部或者大理寺的裁定,谁说他就罪该至死?再退一步,就算他罪该至死,谁给你的权力执行裁决?”
傅冲被崔执问得一时语塞,微微带着怒意说:“好,这不是王法,是江湖道义,今日傅某就是在此快意恩仇,你当怎样?”
“哼,傅大侠可知道韩非子为何说你们这些游侠是国家的蠹虫吗?因为国家的律法,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搞乱的。不过是功夫比寻常人俊俏些,凭什么别人的罪与罚、善与恶要由你来判断?天下可以拿刀剑之人,要是都以为自己就是正义化身,可以如你一般快意恩仇,要有多少冤魂枉死在这江湖道义之上?”
崔执说到这里,颇有些不屑地看了看薛怀安,说:“薛总旗,枉费你是堂堂锦衣卫总旗,竟然知法犯法。”
薛怀安听了崔执的话,一改刚才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态度,低眉稍做思考,说:“崔总旗的意思我明白,我等执法,自然要以律法为纲。但是,崔总旗觉得,这律法就一定能做到不偏不倚、天下公平吗?假使一个恶人,明明作恶多端,却拿不到他半点儿证据,崔总旗就要放了他?”
“正是。没有证据,薛总旗为何说这人作恶多端?因为他恰巧出现在罪案现场?抑或他长得凶恶?还是曾与你有私人恩怨?”说罢,崔执轻笑一声,口气略带讥诮地问,“薛总旗,律法并非能判定善恶,也没有绝对公平可言,但是,这就是你我要维护的东西,你不是到了如今的位置,都没有这样的自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