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硝烟(第6/12页)

回想在伊柏泰度过的那些日夜,武逊这鲁莽而又实诚的家伙,要他寻求沙陀碛匪患背后所掩盖的真相,也就是要他怀疑瀚海军和庭州官府,乃至钱刺史大人才是阴谋的元凶,真是太不容易了。虽然他多少可以认同老潘有鬼的说法,也承认伊柏泰里埋藏着种种可疑,但袁从英这个外来者,费尽了口舌也始终无法彻底说服武逊,万般无奈之下,最后袁从英才争取到与武逊达成共识,由他们两个共同来执行一个诱敌现身的计策,让事实来验证一切。

计划是这样的:首先,武逊在老潘面前刻意表现出对袁从英的不满和猜忌,并借故将袁从英赶离伊柏泰,这样老潘便会对武逊失去戒心,越来越多地暴露出他的真实意图,而武逊可以更方便地探查伊柏泰地下监狱和木墙内的秘密。同时,袁从英回到庭州继续调查,因为他坚持认为,事件的大部分真相必须在庭州才能找到答案。他俩约好以阿苏古尔河畔的小屋传递情报,知道那个地方的人寥寥无几,它又位于庭州到伊柏泰的中间位置,对双方都比较方便。

果然很快袁从英就在庭州查出了眉目,而武逊也从老潘的行止中察觉到更多的蛛丝马迹,并渐渐熟悉了地下监狱和堡垒的构造,他将一部分情况整理出来,送到了河畔小屋的炕洞中。恰在此时,对手加快了动作,沙陀团被困成了他们计划之外的突发事件。高长福的儿子高达逃离围困来到庭州,与父亲商议之下决定投奔伊柏泰,将情况报告给他们唯一信任的沙陀团老团长武逊。高长福本已带着老伴连夜离开庭州,却又折回来给袁从英通风报信,不慎被王迁的手下发现,两位老人惨遭毒手。但惨剧的发生也让袁从英决定立即进入沙陀碛与武逊联络。

高达逃至伊柏泰,武逊机智地立即将他保护起来,没有让老潘看出问题。而高达的叙述也终于让武逊痛定思痛,决定完全信任袁从英。正好当天夜里他看到了袁从英发自河畔的火箭信号,知道双方的行动已经协调一致,于是高达便肩负着沙陀团的危信来到河畔与袁从英会合,并在袁的安排下,飞速前往洛阳向狄仁杰传递军报。在军报中,袁从英把他在庭州所了解到的一切悉数陈述,他知道从庭州到洛阳最快需要多长时间,他也知道自己多半来不及等到洛阳的回信,他更知道,这私相勾连的行为犯了朝廷大忌,狄仁杰如果在朝堂上拿出这份军报,要承担多大的风险。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够提前给狄仁杰警告就可以了,他信赖狄仁杰的智慧和胆识,知道自己的苦心和努力决不会白费。

危机接踵而至,连喘口气的缝隙都不肯留给他。刚刚送走高达,乌克多哈在返回石国的途中传来的急信,又揭示出另一个惊人的阴谋。原来乌克多哈凭借他在东突厥的多方关系,竟然打探到,默啜可汗决心要对觊觎多年的大周商路下手。默啜的计划是同时在商路的东段和西段开展袭击。当时,发生在沙洲、瓜州和肃州一线战事的消息还未传到庭州,乌克多哈的密信中只谈到默啜已以其子匐俱领为小可汗,别号拓西可汗,将集中兵力于夺取商路的东段。

而针对商路西段的计划,则是以位于商路必经之道的——庭州和沙陀碛为中心展开的。由于默啜腾不出手来东西兼顾,所以在西线他采取了与人联合的战术,乌克多哈在密信中报告,默啜所联合的正是西突厥别部——突骑施的敕铎可汗!

当时,就是这样一份密报放在袁从英和梅迎春的面前,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许久,梅迎春才咬牙切齿地叹道:“难怪,连铁赫尔都给召回去了,原来叔父要有如此大的动作!”

袁从英保持着沉默,他确实无话可说。但与此同时,他心中所掀起的惊涛骇浪,那蕴含其中的巨大力量,令他自己也感到震惊。假如这时候梅迎春留意一下,一定会发现袁从英捏紧的拳头上,每个指关节都因用力过度变得煞白透明,但他的面容平静如常,神色丝毫无异。这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抉择后练就的定力,袁从英等待着,对方下注的那一刻,而他早已在内心遍历自己的全部所有,准备好了押上一切。这一切中包括了:狄景晖和韩斌的安危、武逊的生命、伊柏泰全部编外队以及囚犯的生死,甚至狄仁杰的一世清名,排在最后的才是他袁从英自己的名誉和性命,和其他的赌注相比,倒显得太微不足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那么这样做究竟值得吗?袁从英知道值得。因为他要争取的,是沙陀碛、庭州、商路,乃至大周西域边境的安全,他要为远在洛阳的那位老者赢得最宝贵的时间。即使相隔千山万水,只要想到这位老者,他仍然可以感受到深植心底的信任,并从中汲取到源源不断的勇气。当然,这份豪赌的激情本就融汇在他的热血之中,今天不过是在这至为关键的时刻,拿来一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