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郁蓉(第12/12页)
此后李炜的来信断断续续,而谢汝成和郁蓉则从未与狄仁杰有过任何书信往来。这年年末,李炜在信中说郁蓉为谢汝成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岚”,只是信中的口气不甚喜悦,隐约透露出这对夫妇的生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和睦。再之后,便连李炜也断了音讯。生命就这样不露痕迹地了结一段过往,进入到全新的篇章之中。
夏季的沙陀碛周边,叶河、白杨河、里移得建河,许多条大河河水充沛、碧波荡漾,在它们的河岸两侧灌溉出一片又一片绿洲。这些绿洲或大或小,但都绿茵如盖、芳草鲜美,在蓝天白云之下谱出让人心旷神怡的牧歌。
这天太阳刚刚落山,年轻的突厥牧民吉法就把他的那几十头牛赶回了宿营地。他所在的这个游牧部落人数不多,因而更加无拘无束、随意游荡,现在对他们来说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吉法每天的日子都惬意得难以形容。
牛马入栏,吉法连蹦带跳地跑去帐篷,大叫着:“娘!肚子好饿啊……”刚冲进帐篷,他就皱着眉头站住了。今天的帐篷里,他闻不到往日那扑鼻的烤肉和酥油茶的香气,娘也没有迎上来接过他的马鞭,他只能看见暮色中娘的身影,在帐篷角落的一堆杂草上忙碌着。
听到动静,突厥老妇头也不回地叫道:“吉法,快来帮忙。”
吉法答应着走过去,娘正费力地抬起草堆上一个人的身体:“吉法,你把他抱起来,我来换换他身下的这些草,又是血又是脓的。”
吉法接过那人,立即沾上满手的血污,老妇利落地抽掉垫在那人身下的芨芨草,又从旁边拉过干净的铺好,才和吉法一起轻轻将那人放平。吉法问道:“娘,他还是烧得烫人啊!”
突厥老妇抹了把汗:“谁说不是呢?真不知道他从哪儿得来这么多伤?而且全都烂了,这可怎么是好啊……”说着,她掀开那人身上覆的布条,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出来,连吉法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老妇拿过个粗碗,用个小木勺从里面挖出些黑乎乎的草药糊,往伤口上涂抹。
吉法嘟囔:“娘,这样一点儿用都没有啊。”
老妇人继续涂着,连连摇头:“天气太热了,唉!总比不上药的好。”
吉法摸了摸肚子,小声抱怨:“娘,你忙着伺候他,儿子的饭都不做了!”
“那边不是有馕吗?你自己烤吧。”
吉法无奈,捡起块馕干啃了两口,嘟囔道:“这个汉人伤得太重,就是能活下来,大概人也不中用了。他现在这样太受罪了,还不如……”
老妇不乐意了:“吉法,你怎么能这么说!看这汉人的岁数,还挺年轻的,要是他死了,说不定一家老小都跟着完啊。既然他还没死,咱们就要想法儿救他。”
话音刚落,老妇看了看那人,突然叫起来:“吉法,快来!”
吉法把手里的馕一扔,箭步上前,猛地把那人咬紧的牙关掰开,老妇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小小的银盒子来,自里头取出一黑一白两颗小药丸,塞到那人的嘴里。吉法仍然紧握着那人的下颌,不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那人的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吉法娘擦拭着他不停渗出汗水的额头,低声叹息:“真是太受罪了,不知道他怎么能熬得住。”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终于平静下来。吉法和他娘也都是一身大汗,互相看了看,苦笑着摇头。当初在沙陀碛里救下这个遍体鳞伤的汉人时,他只剩了最后一口气,手里却牢牢攥着这个小银盒子。起初吉法和他娘也不知道这小盒子里的东西有什么用,后来这人伤痛发作,虽然连翻滚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却全身抽搐唇齿痉挛,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吉法娘急中生智,把小盒子里的药丸硬塞到他的嘴里,慢慢地竟看到他平复下来。以后他们就知道,这盒子里面的是救命药,隔段时间就要给他吃两颗,否则,他就是痛也早痛死了。
不知不觉草原暗了下来,吉法点起油灯,烤了几块馕和娘一起吃了。吉法娘止不住地叹气:“还得想办法给他吃点儿东西啊。”
吉法去把那人半扶起来,吉法娘舀了勺羊奶,可是根本就灌不下去。就着油灯看,满嘴里全是血泡。吉法娘一狠心,拿起根细铁丝在火上烧热,一个个地把血泡挑破,再轻拍那人的背,他呛咳着接连呕出好几口血水。又等了会儿,吉法娘试着喂了勺羊奶,总算看到他咽了下去。就这样无比艰难地喂下几口,吉法娘的眼圈都红了。
晚上临睡前,吉法娘和儿子商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要进城一趟找郎中。虽然现在是放牧的最佳时节,牧民轻易不愿离开绿洲,但为了救人,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