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上海滩(第2/2页)

“我先修,你再付钱,修不好,分文不收!”

秦北洋心想十块大洋啊,穷人家两个月的生活费呢,这单生意必须拿下。

他背上工匠箱,跟着丫鬟走到一栋深宅大院出现在眼前。巴洛克式的大门口,挂着匾额“海上达摩山”,既有霸气,又富禅意。

洋房相当气派,装饰着各种古董字画。自旋转楼梯上三楼,他被引入书房,满屋子墨香让他猛吸了两口。一个穿学生服的少女,梳着齐刘海,猛然抬眼看他。

午后阳光,洒满这间屋子,也洒在少女十七岁的脸上,像揉擦了焦糖布丁,金光闪闪,油香四溢……

秦北洋第一次见到她,刹那间变成了木头人。

她的琉璃色眼珠子,宛如成了精的波斯猫;轮廓分明的眉眼,自然卷的乌黑头发,好似纠缠绿藻的海妖。她放下法文原版的《基督山恩仇记》,踮着圆头黑皮鞋,脚步像跳华尔兹,在秦北洋前后左右绕了一圈。

“喂!你就是那个传说什么都能修好的工匠?”她仰头看秦北洋的双眼,目光咄咄逼人,“没想到这么年轻啊!你几岁?”

“十八,虚岁。”

“那就是十七,才跟我一般大。”她指了指桌上的八音盒说,“你修过这个吗?”

“没有。”

女孩瞪了他一眼:“那你可以走了!我会给你上门费的。”

“请让我试试看。”

秦北洋不待主人允许,便坐下来拆开八音盒,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八音盒是瑞士人发明的,最重要的产地是侏罗山区。”秦北洋仔细检查八音盒里的小零件,“它的原理是有小凸点的音筒匀速转动,经过音板音条时拨动簧片,你看就像这样。”

“喂,你这人怎么自说自话啊!”

果然,簧片发出了旋律。八音盒的音板是在一块弹性钢板上,切割相同长短但不同厚薄粗细的细条而成,不同的振动频率就会产生音阶。而音筒上一个小凸点,相当于一个音符,转动一圈就可表现出旋律的精华。

“这个八音盒外壳是铜的,还镶嵌金银,可以旋转一分钟以上,必是能工巧匠所做。”

“我妈临死前留给我的。”女孩不但在看八音盒的内部,也在端详秦北洋的眉眼,语气放柔和下来,“我每晚临睡前都要听一遍,否则睡不着。”

“估计有五十年以上了,积了好多灰尘,影响了簧片拨动。”

秦北洋取出小刷子,又打上一层油,清理了经年累月的污垢,让这八音盒的心脏恢复跳动,转瞬响起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

女孩转了个身,几乎要跟着旋律而起舞:“你不是普通的工匠吧?”

“小姐,我就是个普通工匠,连小学都没读完。”

“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小姐,叫我安娜。”

“遵命,安娜小姐。”

安娜故作傲娇道:“你除了会修八音盒,还会修什么啊?”

“我什么都会修,无论中国的、西洋的、活人的、死人的……”

提到最后半句,他感觉说漏嘴了,立马刹车。

“死人的?你会修——镇墓兽吗?”

“你说什么?”秦北洋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但他一脸认真地说,“我真的会。”

“跟我来!”

秦北洋忐忑不安地跟着这位安娜小姐,走到二楼一扇大门前,女孩掏出钥匙开锁,进入墓室般寂静的厅堂。

他们都不敢出大气,蹑手蹑脚,窗户格外狭窄,阳光只洒进几道。温度与湿度都被调节过,倒是储存古董的好空间。

安娜低声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秦北洋。”

“喏,就是这个!”

顺着着她的手指,秦北洋看向最深处的玻璃柜子,双眼似被一道强光穿透,刺得他几乎要跪倒在地……两两相望,十七年的重逢,在上海滩,在1917年,在天崩地裂的年代。

九色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