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胎(第15/26页)

那天,我和爷爷并没有听奶奶的交代早早回去。等到月上树梢,我和爷爷还在老农家里坐着。爷爷说,因为过年串亲戚的人多,人来人往的,阳气旺盛,他看不到借胎鬼的真正形象,所以要等太阳落山,月出云岫。

老农和爷爷聊着无关痛痒的家事农事,我坐在一旁越发无聊,就找了几张晒过酸菜的报纸来看。等我将报纸上大大小小的新闻看完,又将各个角落里的广告、寻人启事看完,天色才刚刚擦黑。

老农的儿子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老农的儿媳则用拆过的毛线织毛衣,织了一段又拆掉,拆掉了又重新一针一线地织。我问她这是干什么,她说她在学打花样图案。不过我不相信,因为她打的都是平针,没有凹凸之分,也没有其他颜色。

在我们等待的过程中,老农的孙女儿只出来过一趟。她走到水缸旁边,轻轻地勺了些水,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便旁若无人地回到了房里。

她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子。即使这样窝在家里,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手和脸也清净好看,微微几个红点不是斑,是猫骨刺留下的印记,如果不是早知道她父母怎样对待过她,我还会以为那里是被蚊子叮咬过留下的。

只是她年纪轻轻,却挺着一个不算大但明显凸出的肚子,这样走路的时候就略显蹒跚。她的鼻子和嘴巴小巧可爱,可是脸色比较苍白,像是用特殊的吸纸将红润都吸了去。

她喝水的时候,我们都静静悄悄的,生怕打扰了她。直到她将门“嘭”的一声关上,我们才继续先前的动作和说话。

“她变了个人似的。”老农心疼道,“她以前可不是这么沉默,见了熟人生人都会按辈分叫人的。”

老农的儿媳既安慰自己,又安慰公公道:“哎,现在有他老人家在这里,过了今晚就会好的。”说完,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爷爷,似乎等待着爷爷来肯定她的话。爷爷没有点头,只微微一笑。

老农见天色渐晚,便叫儿子去楼板上将枣树根取下来,让我跟爷爷烤火,并且煮上腊肉,留我跟爷爷在这里吃晚饭。

老农的儿子应了一声,忙搭楼梯去楼板上取枣树根。

爷爷连忙说:“不用了。我老伴肯定在家里做好了饭菜,等着我们去吃饭呢。”

老农指着外面的天色道:“现在天就擦黑啦,她肯定先吃完了。”

爷爷道:“她肯定会留饭菜在锅里,等我们一起吃的。您就不用为饭菜操劳啦。等月亮出来,我看一看就知道啦。再说了,过年嘛,吃的腊肉多,油腻不好消化。我中午吃的还没有消化完呢。”爷爷扭头朝老农的儿子喊道:“煮腊肉就真的不用了,如果烧点水再喝几杯茶倒是可以。”

老农见爷爷这么说了,只好叫儿子将水壶添了水挂上。

老农的儿子用柴刀将枣树根砍断了几节,塞进火灶。原本火灶里的引火柴烧得好好的,枣树根塞进去之后,火灶里突然出现一阵浓黑的烟,熏得我和老农眼泪都出来了。不知道是枣树根本身不适合当柴火,还是晾得不够干燥。

爷爷忙道:“快蹲下身子,烟高不烟低。你将头低下来一些烟就熏不到了。不过枣树根烧掉太可惜了。秋季挖出的枣树根可以入药呢,能治很多病的。”

等水烧开,我们喝了半杯,爷爷就将茶杯放下,说:“月亮就要出来了,我们去外面看看。”

我心中纳闷儿,爷爷坐在屋里怎么知道月亮要出来了?

走到门外,镰刀一样的月亮刚好从云雾中露出来,似乎要将远处起伏的山林收割。偶尔起两阵风,带来或浓或淡的硝烟味。虽然鞭炮声已经没有初一初二那样密集了,但零零星星的还是听得见,像秋后农民在田地里烧的稻草,不经意会有稻谷爆裂,“噼啪”响起。

爷爷在地坪中站住,闭着眼睛,仿佛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我和老农,还有那对夫妇静静地站在爷爷身后,默不做声。

爷爷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终于睁开眼睛,回头问老农道:“你家地坪的左边原来种着一棵枣树的,每年那棵枣树上都有一颗打不到的枣子。是吗?”

这时,一阵轻风拂面而来,我隐隐约约闻到了成熟的枣子气息。

14.

接着,我就看到地坪的左上角有一个树的影子,枝叶很少,如被人扒了油布的伞骨架。奇怪的是,地上有树的影子,可是影子旁边却没有树。

老农显然也看见了那个树影子,吓了一跳,侧头惊慌地问儿子道:“那,那,那不是我们家原来种的枣树吗?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我记得它的影子!”

老农的儿子顿时手足无措,看了看地上的影子,看了看他的爹,又看了看目光凝重的爷爷,咳嗽一声,道:“我见它最近几年不怎么长枣子了,又妨碍秋季在地坪里晒谷,过年前便将它砍断,挖了根。树没有了,影子怎么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