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信仰之死(第3/4页)

那个晚上,孙明在诊所里给一个漂亮女孩复诊检查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年轻医生失魂落魄地冲进来:“大事不好了,他们又来了,这次拉了横幅,还带了菜刀!”

孙明走到门口一看,外面密密麻麻站着五十来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手一把手电筒。好几个人手拿着菜刀站在最前面,整齐有序地拉着红色横幅,上面用烫金的正楷大字写着“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医冠禽兽无耻下流”。孙明正要说话,为首一个中年男人,孙明认得他是老妇的儿子,只见他正举着亮晃晃的菜刀,对自己怒喝道:“在你诊所死了人,你以为你就没责任吗?要么拿钱,要么今天你店毁人亡!”

中年男人身后的人群高声地应和着他的话。孙明站在人群对面,形单影只地面对凶煞的人们。他扶了扶眼镜,站在原地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忽然就不害怕了,他又想起了陈小手和那个老郎中,自己现在的遭遇就好似他们曾经的命运。在以前的很多年里,他一直把老郎中的死怪罪于那个年代,但现在他发现他错了,那个年代已经远去,那些人们从未离开。

什么丹心厚载悬壶济世?什么希波克拉底誓言?原来千百年来,这里只有轮回没有改变。也罢,反正老命一条,不要了也罢。孙明正想着,身边突然走来一个年轻人,孙明认得他是陪刚刚那个漂亮女孩一起来的男人,之前一直坐在休息室里没有说过话。

年轻人像是没睡醒,他打着哈欠看了看门口的情况,懒洋洋地问:“怎么不报警啊?”

“刚刚报的警,值班的人说今天县城郊区的工地上出了大事,警力都抽调到那儿去了,现在没有警力能过来,让我们先努力调解。”孙明旁边的年轻医生走上前气愤地说,“看来这些王八蛋是听到消息行动的!”

“哦,这样啊,我知道了。”年轻人点点头,懒洋洋地说道。他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疲倦,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然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室内走去。

带着菜刀的人们站在门口放起了鞭炮,旁边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多到把整个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人们聚在一起对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围观群众都在猜测着事件的结局会是怎样。

正当闹事的人们按捺不住要冲进久仁诊所时,远处响起了几声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围观的人群出现骚动和挪移,两辆大卡车和两辆面包车开了进来,车上跳下二十来个膀阔腰圆、面目狰狞的男人,他们统一穿着黑衣黑裤,人人手持黑色电棍将闹事的人们团团围住。黑衣人不由分说地冲上去一阵暴打,虽然两边人数差距很大,但是战斗力上差得更远,闹事的人们被黑衣人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想逃都没办法逃掉。

战斗很快结束了,年轻人手持着电棍,带着目瞪口呆的孙明走上去。刚刚为首喊话的老妇人的儿子正被两个黑衣人摁倒在地,痛苦地挣扎着。年轻人走上前,狠狠一脚踩到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刁民!你刚才不是说今晚要店毁人亡吗?怎么样,现在要亡的是哪个啊?”

年轻人喋喋不休地继续骂着,老妇人的儿子却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年轻人抬起头看着一脸震撼的孙明,把手中的电棍扔到孙明的脚下,他白净的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得意扬扬地说:“看吧,能制止暴力的,只能是更大的暴力!”

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孙明发现事情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他战战兢兢地等了好些天,竟然真的再也没有人找上门来报复,而且在那之后连来诊所上门求诊的病人们都客气了很多。

风波之后,一个春天的暖日上午,孙明站在久仁诊所门口晒着太阳,沐浴着阳光。他回溯着自己的这一生,当理想主义的大厦崩塌之后,他亲眼见证了他们这一代人集体奔向了功利和犬儒。他不禁经常思索着:人这一生,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曾经在很多的时候,他真的不信那些所谓的悬壶济世和希波克拉底誓言,但如今自己靠在大树之下好乘凉,从今往后,贺县应该再无人轻易来找自己的麻烦了吧?如今久仁诊所已经安全走上正轨,人流手术的许可证也已经快到了,以后自己实现从医理想总该容易一些吧?孙明想着,春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新配的眼镜不慎滑落,掉到地上。他连忙蹲下身来去捡,不料一只白皙纤美的手先他一步,捡起了地上的眼镜。

孙明惊讶地抬起头,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站在自己的面前,正躬身拿着眼镜看着自己。

“您好!”女孩怯生生地说道,把眼镜递给了他。

“谢谢!”孙明嘟哝着,直起身子接过眼镜想戴上它,却发现它刚放上去就滑了下来,怎么戴都戴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