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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不是看他,而是朝她的斜上方看去。她的脸颊上出现了两块惊人的红斑。杜戈尔无法判断她是否听明白了。

杜戈尔把救生艇推走。阿曼达开始笨拙地朝“莎莉安”划去,一路画着Z字形的曲线。杜戈尔转过脸去。李无动于衷地盯着他,然后用枪指了一下他面前两码远的一个点。杜戈尔走过去,坐下来,面朝“莎莉安”。潮气渗入他的牛仔裤。现在他没有必要担心得风湿病了。他盯着渐渐缩小的阿曼达的身影,仿佛想要把她的形象永远定格在自己的脑子里。知道李就在他身后,这犹如在肩头扛了一副重担。

阿曼达快速爬上船尾,留下救生艇在她身后剧烈地摇晃。她朝身后的河岸匆匆瞥了一眼。距离太远,杜戈尔无法捕捉她脸上的表情。她顺着扶梯消失在船舱里。

杜戈尔任凭三十秒钟徐缓地从身边爬过,一直爬到世界的尽头。他和李如同两个等火车的旅客——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注意,火车就会开过站。只有那条河在动,河水摩擦拍打着烂泥,被丢弃在冬日河口停泊处的船只在水面上摇晃。

水。

“李先生。”杜戈尔半转过身,“我要撒尿。可以站起来吗?”

他的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带着一种潜在的嘲弄,好像杜戈尔虚弱的膀胱正好印证了李对他的总体看法。“行。就在原地尿吧,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杜戈尔慢慢站起来。在他改变姿势时,他腿上的,特别是膝盖附近的肌肉发出吱吱的尖叫声。寒气似乎已经遍布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他弯起手指,假装摸索“大前门”。他绷紧肩膀上的肌肉,它们隆起了。李会注意到吗?

三——二——一——

他转了一圈,然后以跳水的姿势几乎呈水平状扑向李的右手边。在撞击之前,他发现了几样东西,因为速度太快,脑子里的印象模糊不成形:李甚至没有看见他——他茫然地眺望着“莎莉安”,仿佛那是一片希望之乡;枪从他的手上垂下来,枪管冲下;在晦暗冬日的背景下,他头上那片干了的血迹阴郁地闪着光。

杜戈尔落在冰冻的地面上,还颠簸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用两只手抓住李拿枪的那只胳膊。他的冲劲撞翻了坐在树墩上的李。杜戈尔用右手当棍棒击打李的头部——不止一次,而是一次又一次,直至他攥紧的拳头上沾了一层温暖的血。

李的身体开始松软,杜戈尔趁机夺走他的沃尔特枪,让这个对手跪在自己的裤裆下。接着,就像以前对塞德里克那样,他放弃了所有的深思熟虑。杜戈尔发现自己站在那里,无助地啜泣着,一遍遍地用脚踢李,逮着哪儿踢哪儿,踢遍他全身。他的靴子重重地落在李的胸口上,接着,掉转方向,猛踢他长得像獾一样的球茎形状的鼻子,而后靴子恰好落在李的心口和肾等位置,引发一长串痛苦的尖叫。杜戈尔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后悔自己没穿铁鞋。

结果是疲倦终止了这种行为。最后,他照着李的腹股沟踢了一脚,但是,这一脚显然缺乏它的前辈们所具有的疯狂信念。当他站在那里,低头注视李和包裹他周身的烂泥和血迹时,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哦,你这个浑蛋,”他无声地咒骂着地上那个扭曲的人形,“你为什么要逼我这么做?”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到失去了焦点。他意识到自己的脸颊湿湿的,沾满了泪水。上次哭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他觉得应该找到那把枪——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把一颗子弹射进李的脑袋里,这件事就算解决了。这就像出于怜悯而对某个人实施安乐死,尽管他不确定,被怜悯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杜戈尔用手背抹了一下脸,转过身,顺着河岸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那把沃尔特枪,枪柄冲天,枪管埋在一片草丛里;他没想到会扔这么远——肯定有十码了。

一只肌肉发达的蓝胳膊瞬间一闪,他的脚下伸出一只脚来。这是在一天之内粗糙的野草和河边钢铁般坚硬的地面第二次急着迎接他。在他还没来得及消受第一次撞击所带来的剧痛之前,李已经俯身冲到他身上。杜戈尔因为痛苦和恐惧尖叫着,一声分贝很高的无意识哀恸消失在天空灰色的圆顶里。

恢复知觉后,杜戈尔意识到李正跨坐在他身上,用身体的分量挤压他的胸腔,把他的后背往坚硬的地面上磕。李的拇指锁住了他的喉咙。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树篱两侧的梯子,那里通向舒适和正常的世界,如今是永远也过不去了。

李的拇指稍微松了一下,希望在杜戈尔的心中毫无理智地乱跳着。

“现在,”李用一种可以谋杀希望的平静口吻说,“就这样了,你这个狡猾的小流氓。”和往日相比,温柔的爱尔兰口音和他石板一般的脸更加不协调了。李的鼻子在流血,血滴答在杜戈尔身上,仿佛下了一阵深红色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