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第4/5页)
长根的手停在沈世昌的领子上。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我的缘分尽了。”
长根依然翻平了沈世昌的领子,垂手下来。
沈世昌淡淡地说:“往后还有几十年,只要一想起你出卖过我,心里就会难受。”
“明白,我也难受。”
“这个箱子里有八根金条,你的。”
长根红眼圈了:“先生,为什么不杀我?”
沈世昌没有回答:“为什么让田丹活着?”
“想修来世。”
沈世昌叹了口气:“现世偷生,没有来世。”
“您以前告诉我有的。”
“其实没有。”
长根看着沈世昌的背影,心中酸楚难当:“先生,这辈子长根不能再报答您了?”
沈世昌停下,却没有回头:“我以为你不想报答。”
长根几乎哀求道:“只要让我跟着先生……”
沈世昌终于回头了,看着长根说:“最后替我做件事,我们便一世两清,把徐天、金海两家都杀掉,杀光。”
长根怔着。
沈世昌从抽屉里拿出手枪放到怀里,转身走出房间。长根跟出去,沈世昌向院子外面走,留给长根的仍旧是一个背影:“走了。”
七姨太挂念的还是箱子:“还有这么多箱子没装上……”
沈世昌冷冰冰地说:“不舍得箱子,人留下。”
“啊呀!”七姨太连忙抓起一个箱子跑出去。长根站到院子里,几个便衣军人看着他。
长根问:“车里还能坐几个人?”
便衣军人回:“只能坐下两个开车的。”
“你们俩去吧。”
“哥。”便衣军人看着长根,不想走的意思很明显。长根仍然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从广安门跟撤退的部队一起出北平,保先生到上……去。”
两个便衣军人一咬牙跟出去。这个结果他们早就料想到了,但人总是如此,可以接受相遇,却无法接受分别。
院子里还站着八个便衣军人,长根进屋提着小箱子出来,打开箱子露出八根金条:“一人一根,各奔东西。”便衣军人都站着没动,长根把金条塞到每个人手里,一个便衣军人带着哭腔劝道:“哥,我们回四川吧。”
长根没说话,又挨个看了他们一眼,像往常一样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随后走回屋里,掏出枪,上子弹。他听到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都别动,共产党华北城工部!”
阵嘈杂过后,院子又恢复了宁静……
房门被打开,走进来的是田丹。长根看着田丹,既在意料之中又感到难以置信。
“沈世昌呢?”田丹问。
长根笑起来,自嘲、凄凉、释然、无奈,心中百味杂陈。
“沈世昌呢?”田丹又问。
长根的笑逐渐凝固,道:“走了。”
“多久?往哪个方向?”
“做人有来世吗?”
田丹急了:“快说。”
“刚走,广安门。”
田丹往房外走,长根看着田丹的背影,轻轻说:“田丹,没我你活不了。”
说这话的时候,长根的心感到莫名的安定。他希望自己能靠这一点善意修来世。面对田丹时他并没有感到心慌,一种特殊的力量牵引着他,让他远离了恐惧这种平凡的情绪。他感到喜悦,心绪平静,他没想到自己走向宿命的过程竟然是如此的安宁。
田丹怔住了,回头看向长根,长根朝她朴实地笑了笑,依稀能看出他在江油田野里的模样。
院子里多了三个男人,领头的是王伟民,便衣军人都被押住了。
田丹从房里走出来,有些怔愣。王伟民看出了田丹的不自在,关心地问田丹是不是不舒服,田丹侧了侧头,示意他里面还有一个人,让他一并带走。
这时房里传出闷闷的一声枪响,王伟民持枪推门进去查看。半晌,王伟民退出来,低声跟田丹说:“自尽。”
田丹叹了一口气。长根死了,幽幽舞台上的生死剧,终于到了结局的时刻。
1949年1月22日,腊月二十四。
天已渐亮。那辆装满箱子的小汽车行驶在路上。一个车夫穿胡同过大街拼命追,有几次差点失去了目标,但小汽车被撤退的部队挡住了。车夫遇到徐记车行的同伙,示意大家跟着:“是天少爷要盯的人。”
两辆人力车加入,一辆吉普车在撤退的部队中迂回行驶。开车的是王伟民,坐在后座的两人是共产党城工部的同志,副驾位坐着田丹。
田丹前方,晨光勾出城墙,城墙下面蠕动着黑压压疲惫的军队。
另一边,广安门外,柳如丝、萍萍、一个老头和一个阔太太挤在一辆小汽车里,城门洞狭窄,车和士兵挤在一起难以通行。司机不耐烦地摁喇叭,车窗外,行走的士兵军官看着车里衣着华贵的三女一男,目光透露出一丝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