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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不得不接受教训了,尽量回避与人交谈,免得自己说错了话,或听见别人说错了话,让自己掉进坑里。真的,现在到处都是不会说话的人,到处都是病句,让人犯糊涂。搁过去,老黄早就耐不住性子了,早就展开批评了。比如门岗不叫门岗,叫什么“安全识别系统”;又如,饼干不叫饼干,叫什么“克力架”,再如,某单位解散了不说解散,而说“重组”……什么玩意儿啊,玩的都是文字游戏,连人话都不好好说了。

当然,现在看不懂的词语越来越多了。就不说网上吧,老黄是不上网的,网上的事是说不清的。就说电视里吧,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什么CEO、GDP、CIP、VIP、ERP等花里胡哨的舶来货。老黄不明白国人为什么热衷于舶来货。这些舶来货是很令人头痛的,不知要耗费多少脑细胞,也未必能理解透彻。老黄问了许多人,没一个人能把舶来货解释清楚。他当然不敢鹦鹉学舌,生怕惹出更大的笑话,把人笑死。

老黄的这个状态,这个闭嘴不说话的状态,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人们不在意老黄,主要是因为他老了,不重要了,可有可无了。是的,举目一望,满世界都是年轻人的面孔,尤其是公共场所,年轻人嘁嘁喳喳,哪在乎老黄存在不存在呢?他说不说话,有什么关系呢?

老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更不敢开口说话了。

当然,说话的机会还是有的。老黄退休的时候,领导给他开欢送会,让他讲几句。人们这才意识到,很长时间没听老黄说话了。于是,拼命鼓掌,热烈欢迎老黄发表退休演说。

老黄的脸,憋得通红。他想讲,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讲吧,又没人捂你的嘴。有人向他调侃,希望他能放松放松。

老黄却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感,很悲痛。

同志们却认为老黄哭得很欢畅。退休了,自由自在了,天高任鸟飞了,老黄是激动得啊,激动得说不成话了。

有人当场作出打油诗一首,献给老黄:“世事洞明真神仙,闭口不语装君子!”

老黄听了,哭得更嘹亮了。

不爱听表扬的人

人一上了岁数,连表扬也不爱听了。老刘被院长表扬了一顿,表扬得很不高兴。不但老刘不高兴,受到表扬的老同志都不高兴。上午,在老年书画院的总结大会上,院长是这么说的:“我们一些老同志,为了创作百米长卷,不顾年老体衰,忍受多种疾病的痛苦,坚持作画。比如,老刘同志,是个多年的老病号,但他与病魔进行顽强的抗争,挥毫泼墨。又如,老李同志,身患癌症,但他重伤不下火线……”

是这么表扬老同志的啊,难怪老同志不高兴。虽然,院长言辞恳切,一口气表扬了十来个参加百米长卷作画的老同志,但老同志听了以后,普遍都不高兴。倒不是他们对院长有成见,主要是院长不该说老同志有病。人一老,谁没有病呢?不是有这病就是有那病。可是,老同志哪个愿意被人说有病啊?

老刘就是为这个不高兴的。老李也是为这个不高兴的。被表扬的老同志,全都为这个不高兴。

这些不高兴的老同志,有几个人回家了,剩下的都去了创作室,黑着脸,闷闷不乐。老年书画院的青年干事小金,是个料事如神的人精。小金嘻嘻哈哈地说:“刘老,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回家吃个豆,放个响屁,郁闷就随之放掉了。”

被称作“刘老”的老刘笑了:“你这毛孩子,欠打嘴巴!以后,不许叫我刘老,叫我老刘!”

老李在一边笑道:“不叫你刘老,就怕你不高兴啊。你在职的时候,是正处级。正处级,就是正县级,你比大家都高级,不是刘老是什么?”又说,“我老李,就不能叫李老,因为我一辈子都是个群众,群众只能叫老李!”

老刘矜持地说:“我退下来了,现在不也是个群众?今天,院长就是惹我这个群众生气了,他怎么能在大会上说我是多年的老病号呢?这不是说我快不中了吗?快进火葬场了吗?”

小金插话说:“院长也是好意嘛,说你带病坚持工作,是奉献……”

老刘打断小金的话说:“说实话,创作百米长卷的时候,我把病痛全忘了!工作着是快乐的!”

老李接话说:“是的嘛,让院长一表扬,我真觉得癌症严重了,现在就想去做化疗!”

其余的几个老同志,也随声附和,都说院长把大家都给表扬病了。

小金哈哈大笑,笑了一通,息事宁人地说:“院长真的是好意!表扬你们,是说你们劳苦功高!是吧?刘老?李老?王老?张老?黄老?魏老?董老?”

老刘忍不住笑了:“你这毛孩子,又叫我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