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的俩姨儿(第2/2页)
她家在芳嘉园儿,就是南小街里头。到那儿,那个大姑子正在院子里洗衣裳呢:“哟,三妹妹来啦?”我说:“三妹妹?打你王八蛋!”我就上去了。她一瞅,噌地站起来了,我从身后一抄她腰就给她搂住了,我说打呀三姨儿,我三姨儿叮当五四就打。“你们干吗哟,打人喽!”我说打死你,我告诉你,今儿给你打死,谁让你欺负我二姨儿的?我三姨儿说我再瞧你这样我就碎了你。她那儿也瞎胡噜,我就紧拽着,还咬着她那衣裳,逮着那肉没咬着,我也不知道我哪儿来的那么大邪劲儿,给我气的。她把我抡到前边去了,我三姨抡着钱板子往后“啪”就照屁股一钱板子,啪啪啪,就打哟,反正打得是不轻。
定:(大笑)真够热闹的。
李:然后她就跑我们家来了,反正也是上这儿来反了一顿,来的时候我和我三姨儿都不在,她进来了,我姥姥哪儿挣巴得过她呀,她倒也没打着,因为我妈也在,没让她打着。然后她还把我们给告了,他们那儿起诉,这都解放了。我就跟我三姨儿说,我说甭听他们那个,爱怎么怎么着,她还恶人先告状!法院要来传,您就脱了衣裳躺着,说让她给打了,动不了。明儿完了以后咱还打她,打完了她再来您还躺着,一下都不碰您您就躺着,您告诉别人就是她打的。
定:最后这事怎么解决的?
李:稀里糊涂,谁也没怎么样,您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也就给抹平了。打她是没错,你得分为什么,我们家有男的,男的都窝囊,其实不是窝囊,我们就不让他们去。我哥哥他们要去,我妈说别再往里头掺和了,要那么着就把她打死了。他们要真去还挺麻烦。
定:后来她还欺负您二姨儿吗?
李:后来我二姨儿的婆婆也死了,她姑娘一点儿一点儿地也就大了,我二姨儿还有一个儿子呢,儿子也死了。解放以后街道也一点儿一点儿地组织健全了,都知道这事,人家跟她说你这不行,你得有正当的事儿,该干吗干吗去。最后她就不在这儿了,走了,也不知道哪儿去了。这就好多了。
(2)三姨儿
李:我妈比我三姨儿大得也多,得大个六七岁吧。我三姨儿那人挺能叛逆的,就那么个人。
我母亲不认识字吧,就跟我三姨儿跟我二姨儿说,你们可别不认识字,你们得学,念书。我爸爸也说,她们俩人都好学。我爸爸还教她们背点古文,我爸爸晃悠着脑袋,背那个古文,啊啊啊就唱,我三姨儿也跟着,我姥爷还瞧不惯,说:哼,什么体统啊,摇头晃脑的。
我三姨儿她们是怎么念的呢?我就听我妈说,这都是八国联军进北京,完了又以后,都到了民国了吧,就有那教堂啊,外国的什么修女,吹洋号打洋鼓的上街,宣传什么呢,宣传让你上学,让你有文化,教会里头的这些个人,他们讲,我三姨儿就跟着听。她一瞅见吹洋号打洋鼓的,噔噔噔,她就往出跑,我姥姥喊也喊不回来,越听越好,回来就跟我妈说,我妈就支持她,我妈说去去,去学去,学回来你教我,咱们不能不认得字儿,认得字多好,要不这心里多闷得慌啊。我三姨儿就那么着跟着他们就学。后来我妈就跟我姥爷说,您不能不让三姑娘上学,她正学的时候,您叫她去吧,叫她念去吧,我三姨儿就出去念了几年,有那么五六年吧。所以我三姨儿又会唱京剧,又特爱看书,成天看小说,什么全看,《三国》呀,《七侠五义》呀,就看这个。我就记得她一边拿着书看,一边烙那饼,我姥姥就喊:“三姑娘,三姑娘,我都闻见了,煳了吧?”把饼都给烙煳了。我三姨儿眼睛看得都不好了,但是那时候人也不讲究戴镜子,洋人才戴镜子呢。
定:三姨儿后来嫁的好吗?
李:三姨儿给的是天津人。我三姨夫是搞印刷的,哥儿仨自己开买卖。
定:也没嫁满人?
李:那哪儿有什么满人了就?我们家仨都没嫁满族。我姥爷讲话,哪儿那么容易找满族去?血混就混了吧。
我三姨儿结婚的时候也二十九了。那时候我妈就跟我姥姥说:“您老这么着老这么着,您瞧瞧您给我俩找的这主?您说我吧,您让人给蒙了,二姑娘明明白白的您给续弦,出了这么个大姑子给挤兑成这样。三姑娘您就别管了。”我爸爸也说姥姥:“别管了,您就踏踏实实的吧。”我三姨儿说:“您倒想管呢,您管我也不干。” 我三姨儿不听这套,我这脾气就随我三姨儿,反叛似的。
三姨儿给的那个好啊,我三姨夫特疼我三姨。可是我三姨儿五十九死了,没活到六十,高血压。她老说自个儿活不到六十,三姨夫看她成天这么说,就说:“谁给自己封岁数啊,你要老这么说,你到六十不死我就活埋你。”结果真没活到六十。可是我三姨夫活到九十八。我三姨儿生了四个姑娘俩儿子,死了一个儿子。别看她是家庭妇女,但是特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