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赵知府蝎心施毒计 宋师爷巧舌诳冤囚(第2/6页)

怏不乐。所以,当新任巡税御史李大人前来荆州与他交接,半是敷衍半含诚意向他这位前任讨教时,他竞毫不客气地向那位李大人送了四字机宜:“无为而治”。李大人在户部当了多年的郎官,税政之事无一不通透。但此人从来没有做过独当一面的大事,因此儒雅有余而霸气不足,是非曲直心中有数,摆上桌面却怕得罪人。他一到荆州,就知道赵谦是张老太爷的第一号座上宾,各衙门的人都对他敬畏三分。知道这个背景,李大人虽然对赵谦的霸道心下不满,却也不敢分庭抗礼捋他的“虎须”。再加上这赵谦虽然盛气凌人,对这位李大人却还算礼敬。来的头一个月,几乎天天都有饭局请他。赵谦只是牵头,轮流做东的都是荆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富商巨贾。珍馐海馔美酒琼浆,把个李大人嘴都吃麻了,胃气滞胀老长时间也消不下去。连续这么吃下去,李大人总

算明白了“无为而治”的含义。他情知自己斗不过赵谦,索性就当一个吃喝玩乐逍遥自在的散仙,一年以后,终落得个革职回籍的下场。

当接任的金学曾来到荆州时,赵谦本想如法炮制,但碍于金学曾是首辅跟前的红人,正扯着顺风旗,加之他在京城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揭短参邪,因此不敢贸然行事。那一日,金学曾例行公事前来府衙拜会,赵谦特意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官袍走到廨房与他相见。行过礼后分宾主坐定,约略寒暄,接着说起公务,金学曾实心实意想得到帮助,赵谦却一味地打哈哈王顾左右而言它,金学曾心里头老大不高兴,讪讪问道:

“听说我的前任李大人来,赵大人赠给他‘无为而治’四个字,愚职此次到任,不知赵大人又有何真言相送。”

赵谦听出金学曾话含嘲讽,便反唇讥道:“金大人,你前程远大,焉用本官提醒。”

“前程远大,就不会从北京跑到荆州来了,”金学曾一笑,又道,“愚职到荆州的第二天,就去看了那座大学士牌坊,听说是赵大人倡议修建的,功德无量啊!’’

赵谦脸色一红。自宋师爷去北京带回消息,说首辅大人要拆毁这座牌坊时,这事儿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现在听到金学曾的奚落,他回道:

“湖广官员以及荆州地方百姓,莫不都以首辅为荣。本官此举,乃是顺应官心民心,难道做错了么?”

“愚职并没有说你做错,作为首辅家乡的父母官,赵大人可是行事有方啊!”

话不投机,赵谦干脆不搭腔。金学曾起身告辞,赵谦又假意挽留,说道:

“都午时了,金大人若不嫌弃,就在衙中膳房里吃顿便饭。”

“也好,那就叨扰一顿,”金学曾心想在饭桌上摸摸情况,竟不推辞,笑道,“下官蹭饭吃,在京城里出了名的。”

赵谦命衙役备下四菜一汤,那四道菜是:一小碟花生米,一盘子炒茼蒿,四块酱干子,一碗蒜苗炒鳝鱼算是荤菜,汤是神仙汤——一钵子放了盐的清水,撒了点葱花,旋了些蛋花。那饭的颜色黄得像痨病人的脸,原是发了霉的糙米煮成的。一看这饭菜,金学曾就知道赵谦故意整他,此前他已听说前任李大人上任伊始,就被赵谦拉进醉乡,天天泡在酒缸里,大盘海碗吃出了胃胀。如今对他这般接待,说明赵谦对他不仅心生芥蒂,而是要成心作对了。此时他也不计较,自添了一大碗,津津有昧地吃起来。倒是陪吃的赵谦自己消受不下,一粒一粒往嘴里挑,像吃药似地,金学曾看在眼里,一边大嚼,一边笑道:

“赵大人,你这荆州府衙门的糙米饭,真正称得上天下第一美味啊!好吃,好吃!”

赵谦看到金学曾狼吞虎咽的样子,心想这家伙怎么像头猪,嘴里却说:

“金大人,咱衙门里头平常就这膳食儿,很多人吃不惯,没想到倒对上了你的胃口。”

“赵大人,看你这身旧官袍,又品尝了你的衙门饭,下官心里头佩服,你是个难得的清官啊!”

“食俸之人,司牧地方,焉敢忘吐哺之心,不才所为,仅守官箴而已。”赵谦说的虽是假话,却一脸庄重。

“这糙米饭已表现了赵大人的官箴,”金学曾扒尽碗中的最后一颗饭,打着饱嗝说,“去年秋上,下官写了一首十字歌,也算是官箴了。”

“啊,请金大人念给咱听听。”

“好,你听着。”金学曾不假思索,随口念道,“一肚子坏水儿,二眼泡儿酸气,三顿发霉的糙米饭,四品吊儿郎当官,五毒不沾,六亲不认,七星高照走大运,八面玲珑咱不会,九转真丹是惩贪,十面埋伏谁怕它。”

金学曾一板一眼念下来,非韵非诗的一段文,竟被他念得铿锵有力。赵谦仔细听来,感到字字都有玄机,暗自忖道:“什么去年秋天写下的,明明是这歪才现编的,他这是向我宣战呢。”心里头毛焦火辣,嘴里却哈哈笑道:“金大人的官箴,大有孤臣风范,下官敬佩,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