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孝棚内会见三台长 墓道前惊闻风雨声(第2/4页)
跪着的人头一扬,又禀道:
“卑职陈瑞,叩见元辅大人。”
“啊,你是陈抚台?”张居正马上想起此人就是上任了一年多的湖广道巡抚,不免惊道,“你怎么也披麻戴孝?”说着上前将他扶起。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累的,陈瑞满头满脸的汗,此时也不敢拿正眼看首辅,只凄惶答道:
“老太爷仙逝,卑职五内俱焚。若人之生死可以置换,卑职愿以一己芥末之身,换回老太爷无量寿福。”
一听这明显谄媚的话,张居正心生反感,但人家毕竟从省城四百里奔丧而来,张居正也就原谅了他。分宾主坐定后,张居正问道:
“你何时到的?”
“比元辅早一天到达荆州。”
张居正其实早从二弟张居谦口中知道陈瑞等一干官员的行踪,但此时仍不免追问:
“你来了五天了?”
“是。”
“听说湖广道的官员来了不少。”
“除极少数因公事牵扯走不开的,基本上都来了。”
早上出殡,天才麻麻亮,加上张居正心存哀恸目不斜视。他只觉得人多,但究竟浩大的送殡队伍中有哪些人,他倒没细看。这会儿,他对陈瑞客气说道:
“陈抚台,多谢你远道赶来会葬。不谷因归家后,即刻守孝三日,以略尽人子之情,故免见一切客人,这一点,望陈抚台见谅。”
“元辅大人对封君之孝,可鉴日月。”
“封君?”张居正稍稍一愣。
“这典故,元辅大人应该知道,”陈瑞说着谄笑起来,突然意识到这是失态,忙又掩了口道,“卑职到任不久,就听说有位官员在庆贺老太爷七十大寿时,写了一篇绝妙的祝颂之词,卑职记得这样一段,‘嘉靖初年,上帝南顾荆土,将产异人,以元辅寄之封君。或称元辅为众父,封君为众众父,众父父者,苍苍是也。’这篇祝寿文比喻贴切,一经出手就洛阳纸贵。卑职到任后,也曾专程从武昌到荆州城中拜望封君,~睹封君超尘脱俗的风采,也想写一篇颂文,但因有前面这篇文章,倒让卑职生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叹。”
对于两年前家父七十大寿就近官员为之贺庆的事,张居正早就知道,但他没有听说过这篇祝颂文。大约是吹捧太过,没有人向他传话。此刻听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继续问:
“湖广三台长官都来了?”
所谓三台,即巡抚、巡按、学政。三个都是三品衙门,巡抚管民事行政,简称抚台;巡按执刑事谳狱,简称按台;学政管教育科举,简称学台。是一省中三个级别最高的长官。尽管级别相同,因巡抚主管行政,乃列名第一。
“都来了。”陈瑞答。
“居谦,”张居正吩咐一侧侍坐的弟弟,“你去把抚台与学台二位,请来这里坐一坐。”
少顷,居谦领了两名官员进来,走在头里的是湖广道巡按御史王龙阳,跟在他后面的是湖广学政金学曾。这金学曾于万历二年出掌荆州税关,挖出了荆州知府赵谦这一条鲸吞国家巨额税银的蛀虫,使荆州税关的榷银收入从全国倒数第一跃进为全国第四,仅次于苏州、扬州、北京通州张家湾三处。金学曾本来就是官场闻人,这一下更是声名大震。今年初,他三年考满,吏部咨文,擢升他为湖广道三品学政。对这种安排,熟悉官场路数的人至为惊讶,一省三台长官,最清闲的莫过于学政。同抚台、按台两个衙门前的车水马龙相比,学台的府邸虽说不上门可罗雀,但常年的清冷萧瑟被人视为正常。因此,有人戏称金学曾这次迁升是“从热锅跳进了冷灶”。有了禄享千钟的级别,却失去了炙手可热的权力,在官场上,这也是排除异己的手段之一,名之曰“清荣供养法”。但无论从何种角度讲,像金学曾这样深得首辅张居正信任的干臣,都不应该成为清荣供养的对象,可是他偏偏却被清荣供养了起来。老官场都觉得这是一个谜。金学曾也感到事有蹊跷,但他还是高高兴兴办了移交手续,离了荆州到武昌赴任。张居正这次归乡葬父,合省官员都赶来会葬,金学曾也不能例外。他人虽然来了,但却不像陈瑞那样事事出头,充其量只是让人感到他是一个跟班而已。
且说此时王龙阳与金学曾进了孝棚后,三台长官一起与张居正重新行过揖见谢座之礼。自万历二年离京,除万历四年金学曾进京述职,张居正召见过他一次之外,又有两年时间两人没有见过面了。简单的叙话之后,张居正便问金学曾:
“你从税关改授督学,职责完全不同,上任也有几个月了,是否习惯?”
金学曾欠身回答:“卑职第一天到任,第二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