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蜡(第5/14页)

蒙太太又蒙了,还是问她要钱干吗。这才半年,刚拿走三百万,怎么又要钱?还要七百万?

蒙佳莹不说,反复就是:“你别问了,赶紧把钱给我。这点儿钱对你们来说还是钱吗?钱重要我重要?你们挣钱、挣钱,时间永远都用来挣钱,我呢?谁管我啊?我从记事开始,我跟我爸待一块不仅次数有限,就是在一块,也没超过俩钟头。什么都别说了,给我钱。”

蒙太太不给,蒙佳莹就闹,最后从包里拿出一把剃刀,直接就割腕了,一刀就下去了,没犹豫。登时那血就喷了出来,没错啊,割腕自杀不能横着,得竖着,下去就是喷泉。也就是送医及时,晚几分钟这人就没了。

这回蒙太太又给了七百万。

闹了这么两回,蒙佳莹跟蒙翔夫妻的关系基本降至了冰点,过年双方都没联系,蒙翔不许蒙太太给女儿打电话,说:“这不孝女我就当没生过她,她爱死就死吧,什么事也不跟家里说,就知道跟家里要钱!她拿咱们不当人,咱们也没必要拿她当人!她就是个畜生!畜生都不如!”

蒙翔这话是气话,可蒙太太更生气,她两头受气,这边闺女骂她就知道挣钱,那边老公怨她教出这么个白眼儿狼,她也就没联系闺女。但她盘算着真得找闺女好好谈谈了,哪怕不愿意跟她交流,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呢?

再联系就是今年3月份了,打了电话,但是闺女不接,不接蒙太太也没再打,心想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她缺钱就自己联系他们了,等她再回来,她们娘俩好好儿聊聊。万万没想到,再联系的日子再也没来,夫妻俩接了警方电话往现场一去,这回真是阴阳两隔了,蒙太太当时就晕倒了。

我们也问了蒙翔夫妻他们的女儿有没有什么恶习,譬如毒瘾。她曾经长期在国外生活,很有可能染上毒瘾,再加上这么要钱还死活不说原因,肯定有蹊跷。但夫妻俩说没有,绝对没有,女儿只酗酒。

蒙太太其实我能看得出来,她跟丈夫不同,她不接受女儿自杀的事实。她尤其不明白女儿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她是爱闹自杀,但闹自杀说到底是为了要钱,但这回女儿完全没跟他们联系。那我问她,蒙佳莹除了他们夫妻俩,还有没有能勒索的对象?蒙太太又说不上来。再换个方向,我问蒙太太,蒙佳莹生活里有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但这是个死循环,他们不知道钱的去向,也就无从得知蒙佳莹的难处在哪儿。她就是不说,死活不说。

对话进行到这里,蒙太太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蒙翔的眉头自始至终就没解开过。蒙太太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

这个问题我真的无法回答。怎么叫合格?都是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带大的孩子,要吃给吃、要喝给喝,供她读书,悉心培养。就连尊重,蒙太太也做到了,愿意去听孩子说话、想尝试了解孩子,孩子不说,她虽然追问但也不逼问。能说她的育儿观有问题吗?孩子养走了样儿就是她的错?

首先我不忍心指责,我自己也养娃,其中艰辛不当父母的人绝不会知道;其次我也不觉得自己比她强,对我儿子来说,我是个隐身侠,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常常不在,这个距离导致他也有不想跟我分享的心思、也有不想跟我讨论的问题,我又做了什么呢?蒙太太也许不够了解女儿,我也未见得就有多了解我儿子。说到底,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他或者她是个独立的个体,有独立的思维、独立的行为模式,父母无法也不能控制他。他们终究会走出父母的怀抱,走进自己的人生,这时候父母能做的,真的少之又少。父母与孩子之间的矛盾真的不少,由此引发的刑事案件我都不知道经手过多少起了。孩子不能选择父母,但同理,父母也无法选择孩子。

问询进行到最后,还是夏新亮体贴,跟夫妻俩说了会儿安慰的话,承诺一定会把案件处理好,不出意外会尽快安排送回尸身好让他们做后事安排。他还留了自己的名片,说再有什么想起来的就联系他,哪怕是心里郁结也可以。

我先出来了,出来回到车上点了根烟,一闭上眼,眼前就是案发现场的情形。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跟车里点蜡自杀了。家里家财万贯,生活光鲜亮丽,却成天跟狐朋狗友一块嗨,嗜酒,夜夜笙歌。这样的人可能是比较孤独的。越是热爱狂欢、热爱虚假繁荣,内心深处会越空虚。但凡这人很充实,也不会成天呼朋引伴了。

那她是死于孤独吗?

这问题我不知道。虽然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这个女孩儿是自杀的,但不知怎么搞的,我心里就很别扭。不是这个现场有哪儿别扭,是这个现场太不别扭了,这个现场的一切都在宣告—我自杀了。这让我特别扭。尤其包里那两张抢救证明。这玩意儿是出于什么目的要随身携带啊,为了方便我们工作?还真有死了也不给人添麻烦的,有,但是蒙佳莹的性格说实话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