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船要开出的时候(第2/3页)

龙:到了码头,看到船,知道要被送去大陆,你在想什么?

陈:心里很不好受,我要离开故乡了;但是去就去吧,死就死吧,你也没办法啊。我记得很多人哭,在船上,有的哭着跳海,有的在船舱里面痛哭。

龙:船上约有多少人?主要都是台湾兵,跟你们一样十六、七岁的人?

陈:一个团,大概一千多人吧。大多是台湾新兵。

龙:在船上哭成一团?

吴:哭喔,还是孩子嘛,像我拚命哭,哭有什么用,没有用,想回家去,回不了家了。

龙:那你们家里的人,知不知道你们到了大陆?

陈:不知道,出来以后都没有通过信。

龙:上船的时候,好像也有很多战马上了船?

陈:马,有,一个团有几匹马过去,有的掉到海里,有的死了,死了就丢到海里。

龙:船到了上海,你才知道到了上海?

陈:对啊。在上海没有停,坐了火车往北走,到徐州是晚上了。很冷,穿的那个棉衣很薄。

武器也换了,原来是三八式,日本的,后来换七九式的枪,国军的步枪。

龙:不是有两个原住民,在上海码头仓库里过夜,第二天早上就冻死了,被抬出去?

陈:当时有听讲。不过不在我们这个班。

龙:你们在高雄登舰之前,知不知道大陆在打仗?

吴:我不知道

陈:我知道,说有共产党。

龙:所以从高雄到了上海,上海到南京,南京到徐州。在徐州做什么?

陈:在那里三个月,顾飞机场。

吴:抓共产党的游击队。

陈:我们抓了一个戴草帽背背袋的,他说他是老百姓,班长就不信,就把他捆起来了,一直盘问他,说他是间谍吧,一直打,吊在树上吊起来打。

龙:你怎么被俘的?

陈:我们跑啊,共军在后面追,之后就打枪,就把我的腿打伤了,我也走不动了。很害怕啊,听说被解放军逮了以后,会割鼻子,砍耳朵,会枪毙,我很害怕。

吴:那是国民党讲的。

陈:害怕就想哭,想哭也没办法。解放军来了以后,有一个带手枪的高个子,见到我,就把他自己的裤子割下一片布,给我包扎,我也想不到,以为他会杀我的,一看他这么好,给我包伤了以后,我就随着他们走了,从那个时候起就当解放军了。

龙:然后回头打国军?心里有矛盾吗?吴阿吉还在国军里头哩!

陈:我回头打国军,可是马上又被国军打伤了。

吴:我不知道打了你呀!

陈:你在国军,我在共军。

龙:所以你们两个继续打仗,只是在敌对的阵营里,一直到阿吉也被俘?

陈:对啊,他在徐蚌战役被俘,我把他俘虏了。

吴:我被你俘虏过去了,我也不知道。

龙:清山,你“歼灭”了国军时,心里高兴得起来吗?

陈:胜利了就高兴。

吴:你胜利,我就不高兴了。

龙:那你有俘虏国军吗?

陈:有啊,有一次俘虏了整个国军的连。他们正吃饭,我们就包围了他们,然后手榴弹就丢过去,丢好几个手榴弹。

吴:喂,你那个时候到底是共军还是国军?

龙:他是共军啦,对国军——就是对你,丢手榴弹啦!

陈:嗯,那个时候阿吉可能真的在里面。

龙:一九四五年离开卑南家乡,清山是哪一年终于回乡的?

陈:我是一九九二年回来的。回来,父母亲都不在了。

龙:阿吉,你在徐蚌会战中被俘,就变成了解放军,后来又参加了韩战,被送到朝鲜去了?

吴:对。我们过鸭绿江,一直打到南韩那边去。

龙:过鸭绿江,又是冰天雪地的冬天,对你这台东的小孩,太苦了吧?

吴:苦死有什么办法,那个时候就是哭啊,哭也没有用。

龙:过鸭绿江之前,共军是怎么跟你说的?

吴:就是我们要去打美国人。美国人个子大,枪很容易瞄准他,很好打。

龙:你们的部队要进入朝鲜以前,还要把帽徽拆掉,假装是“志愿军”?

吴:帽徽、领章、胸章,全部摘掉。他们讲,不能让人家知道我们是当兵的。知道,就是侵略了。

龙:可是,这样你如果战死,人家都不知道你是谁。

吴:对。

龙:一九四五年卑南乡你们村子一起去当兵的有二十个人,其它那十八个人后来呢?

陈:有的在战场死了,有的病死了,大部分都死在大陆。过五十年,回到台东故乡的只有我和阿吉两个,还有一个邱耀清,共三个。

龙:你们觉得,国军为什么输给了共军?

陈:没有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就是这样,那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很好,阿吉你有没有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