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四二章(第4/13页)
军机大臣中,别人都不说话,只有宝鋆觉得很不是味道,大声嚷道:“跟宝名斋有往来的,第一个就是李兰荪!张幼樵怎么不说?”
恭王觉得他的话可笑,“算了吧,你!”他跟宝鋆说话,是无须讲措词的,“李兰荪跟他又没有认亲戚,也没有公服赴宴,到宝名斋买书并不犯法,张幼樵为什么要把他扯进去?”
张佩纶跟李鸿藻的关系密切,朝中无人不知,沈桂芬很冷静地劝宝鋆:“佩公!张幼樵上这个折子,不能不想到李兰荪,既然敢上,自然有恃无恐。所恃着,就是六爷说的那些话,买书并不犯法。似乎不宜拿他也扯了进去。”
“知趣一点儿吧!”恭王提出警告:“上头正借清流在收拾人心。贺云甫也太欠检点了,这个折子越压越坏,让他明白回奏了再说。”
于是军机拟旨,查问李春山也就是李钟铭,跟贺寿慈是不是亲戚?贺寿慈的复奏,说是“与商人李钟铭,并无真正戚谊,素日亦无往来,其有无在外招摇撞骗之处,请饬都察院查究。”
“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慈禧太后很精明地指出贺寿慈的语病:“什么叫‘并无真正戚谊’?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这么个说法,就靠不住了。”
“也许是干亲。”恭王隐隐约约地回答。
“干亲也是亲。”慈禧太后说,“再看一看,有没有人说话。”
她对内幕已经完全了解,却故意不说破,要等言官有了表示,再相机行事,用操纵言路的手法来箝制王公大臣。恭王当然也知道她的用心,不过在眼前她的举措都是朝正路上走,加以清流为她张目,无奈其何,唯有遵从。
因此,对于贺寿慈的复奏,先不加驳斥,只是降旨都察院会同刑部,严办李春山。于是刑部派出司员,会同巡城御史咨照顺天府,转饬宛平县衙门派差役抓人,而李春山确具手眼,差役不敢得罪,到宝名斋将他好好“请”到“班房”,直到都察院来了“寄押”的公文,方始将他收监。
就这样已经轰动九城,不知多少人拍掌称快,同时李春山的劣迹,也在街谈巷议中不断透露出来。原来宝名斋有九开间的门面,是由侵夺官地,霸占贫民义院的地基而来。御史李蕃据实陈奏,奏旨交都察院并案,确切查明。
李春山是注定要倒霉了,但清流以为只打苍蝇不打老虎,则民心郁积,不但未能疏导,反添不满。所以黄体芳便针对贺寿慈发难,事由是:“大臣复奏欺罔,据实直陈”。
不实的自然是“并无真正戚谊”这句话。贺寿慈与李春山不但是亲戚,而且是“礼尚往来”的亲戚。李春山的前妻,贺寿慈认为义女,前妻既死,贺寿慈将他家的一个丫头当女儿嫁给李春山作填房。所以丈人、女婿,叫得非常亲热。
贺寿慈年逾古稀,精力未衰,身为“半子”的李春山,特以重金罗致了一个绝色女子,送给“丈人”娱老。贺寿慈元配早故,以妾扶正,变成了李春山的丈母娘。因此,出语尖刻的李慈铭,说他们确非“真正戚谊”,而是“假邪戚谊”。
黄体芳还算厚道,对这段“假邪戚谊”,只说了一半,李春山“前后两妻,贺寿慈皆认为义女,往来一如亲串。贺寿慈之轿,常时停放其门,地当孔道,人人皆见,前次复奏之语,显然欺罔。”
于是慈禧太后借题发威,这一次的上谕就严厉了:
“贺寿慈身为大臣,于奉旨询问之事,岂容稍有隐匿,自取衍尤?此次黄体芳所奏各节,着该尚书据实复奏,不准一字捏饰,如敢回护前奏,稍涉欺蒙,别经发觉,决不宽贷。以上各节,并着都察院堂官,归入前案,会同刑部,将李春山严切讯究。”
这一来,起恐慌的不止于贺寿慈一个人,如果李春山据实供陈,将有不少名公巨卿,牵涉在内。因此宝名斋门口,车马塞途,那些素日与李春山有往来的京官,名为慰问他的家属,其实是来探听消息。宝名斋管事的人,见此光景,知道东家不会有大罪过,当时便隐隐约约表示,如果大家合力维持李春山,那么什么私和命案、卖官鬻爵、包揽讼事的内幕,李春山决不会吐述只字。否则,就说不得只好和盘托出了。
其实,这也是恫吓之词。身入囹圄的李春山,心里比什么人都明白,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字都供不得。一供,便是罪无可逭,轻则充军、重则丢脑袋。不供,则那些有关连的名公巨卿,必得设法为自己开脱,小罪纵不可免,将来尽有相见的余地,不愁不能重兴旧业。因此,他只叮嘱探监的家人:“张老爷是李大人的门生,走得极近的,只有去求李大人,关照张老爷,无论如何放松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