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2/10页)

在这种污浊、邋遢和冷漠的习性之中有两个例外:祖菲卡和他的女儿蜜拉。他们拥有敏锐的头脑,也比其他人更加讲究卫生,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艾伦的帮助,她剪短了祖菲卡的头发,并且负责打理他的衣服。而蜜拉总能让自己整洁干净,部分原因在于艾伦的指导,另一部分原因在于她一直在模仿艾伦保持卫生和修饰外表的行为。

她的衣着有好几种变化:红色套裙、蓝色套裙、灰色毛毡布套裙;蓝色、红色、白色和绿色的上衣;烟灰色、棕色和白色的头巾;还有一双只有离开商队去村庄的集市时她才会穿的凉鞋。最妙的是,她甚至给自己弄来了一把结实的梳子,用来梳理一头乌黑的秀发,还有一块毛巾,用来清洗她那滋润光洁的皮肤。她的皮肤呈现棕黑色,并且不施粉黛,眼睛和眉毛的颜色很深,对比之下,她的脸庞似乎不是棕黑色,而是细腻的奶油色。

我经常和蜜拉一道走在小路上,她的任务是帮忙照看羊群。这也是科契人最主要的财产。能走在她的身边,听着她用普什图语或者磕磕巴巴的英语聊天真是令人心花怒放。我不断地尝试,企图探究她那小小的内心世界,我很快发现,她对历史和任何教育科目都一窍不通,也不想学。然而她却不像其他科契人那么冷漠,她对亚细亚中部地区了解颇多,而且凡是在与科契人生活相关的事情上,她都可算是一位专家。她精通贸易,长于谈判,在照料牲口方面也是行家里手,她还透露给我说,她最大的遗憾是:她的部落只有一匹马,而且是分配给祖菲卡骑的。

“像你这样的男人不应该跟我们其他人一起徒步走路,”她告诉我,“在你们的国家里,你应该是一位首领。”我告诉她不必遗憾,说我的确有一辆吉普车,在某些方面,吉普车比马匹强多了。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下了结论:“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是马更好。”

“别担心。我喜欢走路。”

“首领应该拥有自己的马匹。看看我父亲!要是不骑马,他看起来还会那么威风吗?”

如果说游牧生活有不少不如人意的地方,可冷不丁的也有不少对我脾气的事,其中最有意思的要数马福隆,就是那位贼眉鼠眼的骆驼手。我们朝着穆萨达瑞尔走了五天,我碰巧看到一头骆驼突然无缘无故地停下了脚步。于是我穿过草场,想把那牲口牵过来,这时我看到马福隆蹲在骆驼的两条后腿中间,头巾已经皱成了一团,大张着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表情。他的右手放在骆驼的奶头上,正在从骆驼的乳房里直接吮吸骆驼奶,一分钟大概能吸上一夸脱那么多。

“你在搞什么鬼名堂,马福隆?”我喊道。

“肚子饿了。”他停下嘴,用那只没有坏掉的眼睛看着我说。

“起来!骆驼奶是给婴儿喝的。”他根本没有停下午餐的意思,于是我又说道,“另外,我要顺便告诉你,马福隆,我终于发现了为什么‘贝基阿姨’总是想咬你了。你侮辱了它。”

这个小个子男人还蹲在骆驼的两腿之间,脸上的表情半是难过半是厌恶。“我侮辱了这头牲口?”他结结巴巴地说。

“没错!”我坚持道,“这三天早晨我一直听着你的动静呢。它没再啃你的胳膊真是奇迹。”

“你听见……我什么动静了?”

“我听见‘贝基阿姨’抱怨你给它身上驮的货物太多了,你虐待它。见鬼,马福隆,放开这头骆驼,听我说。”

小个子科契人很不情愿地丢下他的大餐,站起身来,头巾耷拉到膝盖上,让我十分意外的是,他居然冲我笑了笑。“明天,”他说,“你来给‘贝基阿姨’装货。”说完他就走开了。

第二天早晨,这个矮小的骆驼手把我从床上撵起来,带到他给牲口装货的地方。在我们拥有的骆驼中,“贝基阿姨”是最大的一头,它还趴在那里,胸口下面垫着厚厚的老茧,我们管它这块老茧叫“底座”。它特别不情愿起身,但是一看到是由我来给它装货,而不是仇人马福隆,这头悲切哀怨、眼泪汪汪、浑身掉毛的牲口就显出很高兴的样子来;然而我把第一块毯子扔到它的背上之后——大约四分之三磅重——它就发出了一声抽泣,声音悲伤至极,就连暴君尼禄都会为之动容。这抽泣声仿佛属于人类,是一种反抗世界暴行的哭号之声。我拍了拍它的鼻孔,然后在毯子上放了几样它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小东西,它的呜咽之声越来越大,几乎绝望,声音酷似我那远在波士顿的贝基阿姨,仿佛是她在抱怨爱尔兰的政治家、意大利杂货商、犹太生意人,还有家里人不知好歹。“我怎么能受得了如此沉重的负担?”骆驼贝基抽抽嗒嗒地说道。不管我给它装上什么东西,呜咽声都会越来越大,最后,它踢蹬着难看的双腿,挣扎着站了起来,仿佛这一天是它在地球上活的最后一天,可是它身上装的货物比在沙漠里跟着我的吉普车奔跑的时候少多了;在我看来,只要再多给它驮上一点东西,它就会两腿一伸,死在我面前。我伸手拍了拍它,对马福隆添了不少同情之感。那天上午十一点钟,“贝基阿姨”顺着小路大踏步地跑过去,以一头骆驼最大的可能,尽量地做出非常快活的样子,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打了一个表示高兴的响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