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2/5页)

当玉珍发现惠普尔家的产业里有两英亩能挣钱的沼泽地时,她进行了大笔投资。这一次,她找到惠普尔医生,用火奴鲁鲁当地通用的那种生拼硬凑的半吊子英语向他传达了这样的意思:“我能不能用用那片沼泽地?”

“干什么用?”

“种芋头。”

“你们华人吃芋头吗?”

“不吃。我们做芋粉酱。”

“你们不是也不吃芋粉酱吗?”

“不吃。我们要卖给当地人。”

惠普尔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发现玉珍的主意不错。眼下,夏威夷人都在牲口圈里或者机械师手下打工挣钱,再也不想花工夫做什么芋粉酱,于是这档子买卖就落到了华人手里。这个奇特的想法吸引了惠普尔,他对阿曼达说:“那片沼泽地在我手上已经好多年了,可竟然要华人来告诉我该怎么开发。我越看这些人,越觉得喜欢。”

过了些日子,他便对玉珍干农活的水平大加赞赏。她给主人干活的时间很长,可只要能挤出几分钟,她就赶紧跑到自己的芋头地,把尖顶帽往头上一戴,卷起蓝裤子的裤腿,赤着脚踩到湿乎乎的泥地里去。她挖水渠的功夫比大多数男人都强,还独出心裁地修了一条水沟,既可以把地里的水排净用来耕种,也可以留着将来给芋头地送水。惠普尔医生看着玉珍不知疲倦地工作,想道:“她可真是个天生的庄稼人。”后来玉珍在一个大热天找到他,一边在一捆草上擦着手上的泥巴,一边问:“你能把那片沼泽地卖给我吗?”惠普尔丝毫不感到惊讶。

“你从哪儿弄钱呢?”他逗她。

她把积蓄数量透露给惠普尔,把对方吓了一大跳。

“另外的钱,我可以靠卖芋粉酱挣来,我每年付你一笔钱。”

惠普尔很满意,他那来自新英格兰地区的父辈们送儿子们进大学的时候似乎也有这种勤俭的习惯。然而他还是让她失望了。“这块地离我们的房子太近,不能卖。但是山谷那边有块地,我倒是可以让给你。”

“咱们去看看可以吗,现在就去?”玉珍问。她对土地如此渴求,徒步走上几英里去看地完全不成问题。客家人五十个世代以来都渴望着拥有肥沃的谷地,现在她脚下就是上等的好田地,玉珍下定了决心。那天惠普尔不方便带她去山谷那边看那块没用的沼泽地,过后他便忘记了这事。可是玉珍决不会忘记。

玉珍的购地计划遇到了两个障碍。首先她丈夫反对,他说:“我们在这儿待不长久。在这儿买了土地,日后回到中国去又不要了,不是很愚蠢吗?”

“我想要一块地。”玉珍拿出了客家人那股倔强劲儿。

“不行。”满基说,“咱们的计划是省吃俭用,攒够了钱,回低地村去。咱们一回去,我就把你送回高地村,你在原住民这里待不习惯,我老婆也不愿意跟你在一块儿。”

“孩子们怎么办?”玉珍问。

“这个,既然他们是原住民,起的也是原住民的名字,所以跟他们的娘在一起。”见玉珍一脸吃惊,满基赶紧解释说,“当然,我会给你一点积蓄,你就能在客家村子里买上一块地,说不定有时还能在路上见个面。”

“我宁愿在这儿买地。”玉珍恳求。

“五洲姨娘!”满基厉声说,“咱们不能待在这儿。”

玉珍遇到的第二个困难是芋粉酱。华人虽然很聪明,可还是掌握不了做酱的诀窍。玉珍的芋头地长势特别喜人,惠普尔医生说几乎没见过更好的了。她的收割方法也没问题,先把深绿色的叶子剥掉,拿去当作一种类似菠菜的东西卖掉。然后她剥掉芋头茎秆,当作芦笋烧菜。芋头花则当作类似西兰花的东西卖掉。最后剩下的,就是巨大的球状根茎,这就是用来做芋粉酱的原料。未经加工时,其中含有一块一块的氧化物,味道很苦,无法食用,可是煮熟剥皮后则十分美味,看起来很像羊乳奶酪。玉珍把煮熟了的球状根茎拖到制作板上,制作板是一块六英尺长的食槽,玉珍用火山熔岩石做成的捣杵将芋头在里面捣碎,然后慢慢搅拌成糊状,最后成了一团黏糊糊的胶状粉团。这就是芋粉酱,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淀粉食物,呈碱性而非酸性,比马铃薯更容易消化,比稻米更有营养;刚出生两个礼拜的婴儿也可以安全使用,患有胃溃疡的老人也能甘之如饴。惠普尔医生经常拿芋粉酱招待客人,这让他的朋友忍俊不禁,而他却说:“这才是完美的食物。”

夏威夷人爱吃芋粉酱,当他们听说华人接管了制作芋粉酱的工作时都松了一口气,但他们怎么也吃不惯玉珍两口子做出来的芋粉酱。到了卖芋粉酱的那天,岛上的风俗是沿街挂上一面小小的白旗子。刚摆出来的时候,玉珍迎来了很多兴致勃勃的顾客,可没多久,他们就都开始抱怨她的东西品质有问题。她做的芋粉酱不是那种夏威夷人都喜爱吃的温和、中性的食物。人们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的餐具是不是干净。虽然在日常生活中,夏威夷人的卫生状况糟得一塌糊涂,可制作芋粉酱的时候,他们可是讲究得像个偏执狂。要是有苍蝇落在调酱碗里,他们就会把里面的东西全倒掉。大家悄悄地传说,华人的芋粉酱不干净。更糟的是,玉珍的芋粉酱里还有块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