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第2/5页)
自武媚入主椒房,朝中接连发生一系列变故,王皇后、萧淑妃遇害,原太子李忠被废,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等关陇老臣被诛,礼仪典章、郊庙制度和《姓氏录》重新订立,扩建东都、大兴科举乃至征讨百济、高丽……这每一件朝廷大事背后似乎都有武皇后的身影,她的纤纤玉手早已伸到宫闱之外,拨动着整个大唐王朝的命运。虽然先前因宠信李义府以及嫉妒、魇胜等事她一度失宠,甚至传闻皇帝几度有废后之意,可夫妻博弈的结果却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没过几天又举案齐眉恩恩爱爱了。武皇后没伤到一根寒毛,反倒是提议废后的宰相上官仪、内侍王伏胜被处死,他们的女眷尽数没入掖庭,薛婕妤遭到软禁,刘祥道、薛元超、郑钦泰、高正业、魏玄同等一批与上官仪关系亲睦之人也受连累贬官,废太子李忠正因牵连此事被冠以“串通谋反”的罪名赐死。经此一役,皇后权势日盛,干脆坐上朝堂垂帘听政,与当今天子李治一起执掌天下。
垂帘之制始于东晋康献皇后褚蒜子,南北朝以后屡次施行,但都只是因为皇帝年幼,缺乏主政能力所以让太后暂时主政;即便前朝隋文帝杨坚与独孤皇后伉俪情深、共同执政,那也是杨坚坐于正殿接见百官,独孤皇后避于侧殿,派宦官来往传达懿旨,从没有皇帝皇后肩并肩出现在朝堂的先例。武媚此举明显有悖礼法,但是上官仪等人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谁还敢擅发异议?朝廷百官噤若寒蝉,从此将皇帝皇后合称“二圣”,一并称颂膜拜。有这样一个铁腕皇后干预国政,无论是出于保护自己儿子李弘的考虑,还是为了报复旧日情敌萧淑妃的私心,武媚都不会轻易放过李素节,他此番觐见绝不会一帆风顺。
正思忖间马车已缓缓行至朱雀大街的尽头,他并没有犹豫畏难,而是像平常在州里办事一样,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袍,怀揣《忠孝论》,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下车。可是双脚刚踏上长安地面,抬头观瞧便一愣,太极宫南面承天、广运、长乐、永安、永春五座城门尽皆紧闭。这是怎么回事?
他怔怔地僵立在车前,许久才恍然大悟——前年皇城东北修筑新皇宫,从此太极宫称西内,新建的蓬莱宫(唐中宗后改名大明宫)称东内。东内不但建成紫宸、宣政、含元三大殿,还另盖了东西中台、卫府、馆阁等官署,如今帝后寝宫和百官衙门都移到那边去了,太极宫自然要大门紧闭,不许随便出入。
想明白缘由,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故作镇静没有用,看来自己还是太紧张,连昭告天下的移宫之事都忘了。笑罢转身,欲登车再去蓬莱宫,却见自西面走来一群人,七八个仆从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着一位年近四旬的官员,正六品深绿服色,头戴乌纱、腰插笏板,颐指气使,好不威严。
他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他认识这个人!
此人名叫裴聿,绛州闻喜(今山西闻喜)人,三年前还和他身份一样,是诸侯王属下。富贵人家多子多孙,但是娇生惯养难免出几个不肖之徒,帝王家更是如此,如今皇族中最荒唐者当属滕王李元婴。李元婴是高祖李渊最小的儿子,受父兄两代帝王优容,当今天子李治虽年长其两岁,论起辈分却是侄儿,也不便对小叔叔管得太多。李元婴历任滕州、苏州、洪州刺史,每到一地都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大兴土木、穷奢极欲,干过的荒唐事不可胜计。除滕王以外,高祖第十五子虢王李凤、第二十子江王李元祥、太宗第七子蒋王李恽也都是品行乖张、贪婪暴戾之辈,所以百官私下流传一句顺口溜——“宁向儋、崖、振、白,不事江、滕、蒋、虢”,宁可流放岭南,也别给这四位亲王当属下。
裴聿虽然是关西名门河东裴氏之人,却出自微末旁支,仕途并不如意,原先担任洪州录事参军,恰好侍奉的就是李元婴,其郁闷可想而知。三年前皇帝决意征讨高丽,在东都举办演武大典,表面上宣称要御驾亲征,实则压服众意促成用兵;他和裴聿作为地方佐官也都跟随上司参与了盛会。当然,八品官没有一窥天颜之幸,只是站在人群中跟着高呼万岁,偏巧他俩站的位置紧邻,因此结识。两人都是太学出身,都侍奉亲王,又都性情耿介,沉寂下僚不得志,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过世事无常,真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如今他仍是八品参军,裴聿怎么就蹿升为六品京官了呢?他手扶车辕,呆呆地望着趾高气扬的旧友,心中五味杂陈。
随着距离渐渐接近,裴聿似乎也认出了他,眼神中却晃过一丝踌躇,犹豫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开了口:“那边站的可是张仓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