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7页)

李明强常常在别人玩耍、写信的时候,一个人在营区里遛达,一边踢着石子,一边想心事。

这天晚上,天黑沉沉的,西北风在杨槐树梢上嘶叫,刮起的风沙打脸。李明强虽然已习惯了这些,但他还是遛到了篮球场,这是新兵营区里唯一的一块大水泥地,没有沙子打脸。李明强盯着黑暗中的篮球架久久不愿离开,自从高中毕业,他再也没有摸过篮球。前几天连里搞篮球比赛,三个排拼得你死我活,李明强看二、三班河北籍的战士争着上场,而且一排一直占上风,李明强就没有动。当时,他心里很痒痒,总觉得一排打得很累,老想上场以露锋芒,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想起了那“个人爱好”一栏里他填的“无”字,他要为他的学习写作争取每一分钟时间。赵革命看到为一排夺得冠军的河北籍战士个个趾高气扬的样子,不服气地说:“李明强比他们打得好多了。”李明强用脚踢了踢赵革命,赵革命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因为,李明强告诉过一班所有老乡,不要说他上过戏校和体校,他不想为部队的业余活动所累。

李明强看四周无人,扬起手做了几个投篮动作,又跑了个三大步扣篮。不知是多日没摸篮球生疏了,还是天黑的缘故,李明强撞到了篮球架子的一根支柱上。他抱着篮球架,就像抱着他心爱的伙伴,久久不愿放手。他太爱篮球了,是打篮球他才出人头地的。进体校之前,他连篮球都没有摸过,他们村太穷,小学里没有篮球场。在一群会打篮球的孩子中,练过工夫身体灵活的李明强就像一只猴子,被体校的孩子捉弄来捉弄去。他咬咬牙,忍了,他认为体校是他唯一可待的地方,只要自己有实力,不怕他们不服气。教练教时,他支着耳朵听,瞪着眼睛看,一板一眼地练;李锐经常让他做示范,说他每一个动作都学得很到位。课间,他像学生求教老师那样向老队员讨教,被讨教的孩子感到了被别人尊重的自豪,都富有表现欲,也像教练教他们那样教他,而且教的都是他们自己的看家本事,孩子们自称是自己的绝招。晚上,别人去看戏看电影逛大街遛马路去了,他一个人抱着篮球在黑地里练运球、投篮。他练得很卖力,就像在戏校练功那么卖力一样,他又屙血了,但是,他还是咬着牙坚持。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走向了男队霸主的地位,教师表扬他,队员们仰视他,观众们为他喝彩,没有人骂他是“右派的狗崽子”,对他的只是讨好与尊重。他深刻地体会到李锐对他说的话的内涵:“只要你强,你就是王,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他把这句话深深地刻在幼小的心灵深处。

李明强轻轻地拍两下篮球架,摸了摸撞得有点刺痛的头,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在心里说:“老朋友,别生气了,等我李明强干出一番事业来,再光顾你。”

李明强依依不舍地离开篮球架。突然,他感到右脚踢到了一样东西,在黑暗中发着幽蓝的光,他弯下腰定睛一看,心就突突地狂跳起来,一只手表,一只夜光表,一只上海牌的夜光表。

李明强紧紧地把手表攥在手心,向四周望了望,天黑得不见几米,除了西北风在杨槐树梢上嘶叫外,没有一丁点儿杂声。李明强的心跳得更欢了,交不交公,在他的脑海里做着激烈斗争。他清楚地记得,上体校时,有天晚上到三舅那里吃饭,三舅带他去看电影,一人搬一个小凳,他发现凳子边有一串钥匙,就悄悄地攥在手中。那串钥匙上挂着一把精致的剪指甲刀和一把明晃晃的小剪子,那指甲刀上带一把小刀和一个掏耳勺,他非常喜欢也从来没有见过这好东西,但是回到学校还是毫不犹豫地交给了任课老师,他要在老师的心目中留下李明强不仅球打得好,学习、品德等各方面都好的印象。可是,当李明强再次到三舅那里时,才知道他捡的就是三舅的钥匙。

那天,三舅的女朋友,也就是他现在的三妗子正好也在,问她送三舅的指甲刀和小剪子哪里去了,三舅说丢了,女朋友很不高兴,说把她也丢了才好呢。李明强觉得很对不起三舅,因为三舅最疼他,说他像三舅,三舅为有他这个外甥自豪。那时,三舅不抽烟,兜里总是装着上中下三等烟,一旦有李明强的赛事,三舅就是和别人倒班儿也要去看。碰到熟人,三舅就递上中等烟,自豪地说:“走,看我外甥儿打球去。”人家若问,能赢吗?三舅就说:“有我外甥儿在,还能不赢!走吧,赢了我请客!”若听人家夸5号打得好,三舅更是乐得手舞足蹈,赶上前去,递上好烟,对人家眉飞色舞地说:“5号是我外甥儿。”只要有人骂5号哪个球打得臭,三舅准掏出那盒赖烟,去堵人家的嘴,接烟的人点火抽烟不骂了,嫌赖不抽的也倒了胃口不作声了,总之三舅达到了目的,保护了外甥的名声。李明强说三舅太浪费了,三舅说:“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人生在世,名声最重要,有时为了维护名声,舍命都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