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是个好军人,但还不是好政治家”(第2/2页)

这种追求世界霸权的欲望,在多少侵略者的头脑中日日夜夜魂系梦萦?

冯·赛克特喝了护士送来的药,那是镇静他烦躁不安的神经的。他微微闭上了双眼,在昏昏欲睡中,他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但他却无法集中思想了。

他已经陷入了暮年的疲惫之中,稀疏的白发倒垂在枕上。护士对这位外国老人毫无生气的脸凝视了半分钟。他两鬓内陷透出苦涩的凄凉,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她不理解,这个洋老头为什么不在家里颐养天年?到中国来干什么呢?

当蒋介石在参谋本部次长林蔚的陪同下,穿着白色罩衫走到冯·赛克特病榻前时,赛克特已经沉睡了两个小时了。为了他能够与蒋介石交谈,医生给他注射了兴奋剂。

蒋介石轻轻地握了握顾问宽大却干瘪的手:

“我刚刚从太原回来……怎么样?”

“没有什么病……”赛克特示意护士给他背后垫上枕头,他可以半躺半坐地跟委员长谈话了,“只是心力衰竭,肝脏有点小毛病,精神有些烦躁。”

“共军已经西窜,在途中被我截击,已经大部溃散,此次胜利,仰仗赛将军的策划,除了我个人对你病体慰问之外,还代表党国对你表示谢意。”

“为了共同的灭共大业,不必感谢,”赛克特微弱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遗憾和伤感,“只是我暂时不能帮助你制订追堵计划了……”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使蒋介石感到这个重病的军事顾问,具有一种近乎偏执狂的、畸形人格力量——为了完成他的使命,不惜榨干最后一滴生命的浆液。

“参谋部正在制订这个计划,我已经任命何健将军为追剿总司令了!”

“我原来预计共军会向湘中突围(这正是毛泽东建议的突围方向),现在看来他们是要西渡湘江,去与肖贺共军会合了。”

“是的,几种可能我们都已经估计到,并且做了准备,我想是万无一失了!你可以放心地治疗……安静地休息……”蒋介石不再指望这位已经油尽灯枯的顾问提出真知灼见,准备起身告辞。冯·赛克特却言犹未尽。他这时才意识到红军突围后引起的失落感是什么东西:红军突围,放弃了经营多年的根据地,固然可以认为是胜利,但又很难说是胜利。他毕竟没有达到消灭红军主力于苏区的目的。占领苏区,并不是他的全部目的。

“我想,无论如何不能让共军渡过湘江……”赛克特叹了口气说,“但我又担心,委员长能不能调动起各地方的异己力量。要想统一中国,必须消灭异己。”

“在德国容易,在中国难。”蒋介石苦笑了。

这位法西斯主义者对中国的了解太肤浅了,在这一点上,他不如端纳。

“只靠军事手段是不够的……愿你早日恢复健康。”蒋介石不轻不重地握了握军事顾问的手,告辞了。他在雪佛兰轿车里坐定,对林蔚说:“冯·赛克特是个好军人,但还不是一个好政治家!”

林蔚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他有点所答非所问:“委座统一中国之决心,确实是任重而道远。秦始皇统一中国,也是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蒋介石沉吟良久,忽然问林蔚:“古人言:治理国家有九经:修身也,尊贤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你以为如何?”[2]

“古人言:为政致治,在于识贤任贤,而不在于自贤。”

蒋介石感到林蔚说得有道理,但又体会出领袖只要任贤用能而自己不必有贤德之意,会不会是影射他呢?他一时很难分清这是褒还是贬,却能使他想起在上海交易所被杜月笙、张啸林、黄金荣叫作“阿伟”的那一段历史。

蒋介石宁肯将那段历史忘掉,但他实在不应该忘掉,而且也忘不掉,因为在后来的军事政治生涯中,在中国各派军阀角逐的擂台上,他能够把所有对手打翻,其拳脚运用之高妙,不正是来源于交易所里学到的投机钻营、随机应变的生意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