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历劫何惧雪满山(第3/5页)

之后他们就再没有分开过。

一路瀚海跋涉,风雪交加,悠悠驼铃声中,紧握着彼此的手,相互支撑,彼此温暖,度过漫长的旅程。茫茫大漠很容易令人陷入恍惚境界中。叶初雪依偎在平宗怀中,也不知走了多久,经历了多少个白天黑夜,也许是一刹那,也许是无数天。时间对她已经不再重要,只有无穷无尽单调绵长的驼铃声回想不息。

这一段日子的所有记忆都浓缩成了驼铃声,以至于很久之后,当叶初雪想起斯人斯时,耳边总是若隐若现地有驼铃的声音响起。

后来平宗告诉她,他们在瀚海中一共走了三日。叶初雪压根儿不肯相信。在她的感知来说,这三日便已经是宇宙洪荒天长地久了。

他们都小心地避免谈论到那个话题。叶初雪一直等着平宗跟她提起,他却像是完全不记得那件事一样,即使在照料她的身体时,也绝口不提。

然而他的举动细节中会泄露很多的迹象。他不让她踫凉水,也不许她再喝酒,每日总是逼着她吞吃爷种西域和大苍山中的珍珠贵药材,在入睡前无论多艰难也总要让她用泡着各种药材的热水烫脚,却只肯说这是他们丁零人消除疲惫的良方。

最让叶初雪不能忍受的,是他每天都逼着她喝母骆驼的奶,却不肯说缘由,遭到她的抵抗时便强硬地掐着她的颌骨强迫她张开嘴。即使叶初雪心中有愧,被逼得急了也激烈反抗,张嘴就咬,却在牙齿接触到他的皮肤的瞬间,因他执拗坚定、燃着熊熊火光的目光而退缩。她被他灌得眼泪横流,却仍然咬着牙喝下去。

平宗于是明白了,被她激起的怒气转瞬消弭无形,扔了碗将她死死抱在怀中,腹巾千言万语最终脱口的却只是一声长叹。

到了第三个宿营的夜里,平宗照例不假手于人,也不顾伤口未愈体力没有恢复,将她从驼帐中抱入搭好的帐篷里。叶初雪起初也反对,至少不能让他的伤口再裂开,平宗却说裂了正好让她练针线活。

平安对这两人如胶似漆似乎乐见其成,笑眯眯目送他们进帐篷。这几日来一应用度皆有平安张罗,平宗似乎将手头所有事情都放下,专心照料叶初雪,对这个妹妹倒是十分放得下心。

见平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叶初雪不自在地扭过头去不肯回应。对比平安的掌握一切,自己却像个废人一样被抱来抱去,叶初雪感受到的是另外一种羞辱。只是她心中有着无法言说的愧疚,竟然无法坚定自己的立场去与平宗争取,一步步地妥协后退,以至于最终让自己落入了这样难堪的境地。

进了帐篷,平宗将她放在厚厚的波斯长毛毯上,自作主张地给她围上裘氅,仿佛还怕她冷,过去将她抱在怀中,问:“累不累?”

“累。”她点头,再也不堪忍受,猛地抬起头来瞪着他,“被你当作废人一样当然累。我有手有脚,你能不能别老当着别人的面把我抱来抱去的?”

平宗微微一愣,轻声说:“你身体还弱。”

“你呢?你就好了吗?”叶初雪说的时候恨不得去戳他胳膊上的伤口,“自己的伤迟迟不愈合,却来干涉我。”

“我的身体我知道。”他不为所动,陈述事实,“都是外伤,不碍事。”

叶初雪张了张嘴,一肚子针锋相对的反驳却无法说出口。他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讽刺她。她就不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她伤在了身体的深处,她弄丢了他的孩子,所以没有立场和理由对他的关切做任何反抗。

叶初雪觉得她一生中从未如此憋屈过。她即便不是个快意恩仇的人,却总能在任何逆境中为自己争取自己的结果。然而如今她却不能这么做,她不能再辜负他了。她弄丢了他的龙城和军队,他的地位和权势,这是她原本的目的。那孩子却不是,她深感愧疚,因为欠他一个孩子。所以她才穷尽自己的极限去忍受,他对她越是无微不至,她心中的愧疚就越是沉重;甚至他越是绝口不提这件事情,叶初雪就越发得五内俱焚。

他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却还如此悉心照料她。叶初雪自觉没有资格嫌药难喝、骆驼奶腥膻,嫌他事无巨细不问她的意愿,她只能将一切都承受下来。

平宗的瞪视,她张口结舌,半晌只能偃旗息鼓,故意冷着脸说:“随你便吧,反正又不是我疼。”

平宗对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却毫无察觉,满意地摸摸她的脸,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等你身体好一些了,等到了阿斡尔草原,我带你去骑马,骑骆驼,随便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