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第3/4页)
仆人象个懂得规矩的大猫似的,轻巧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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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桂枝没有她哥哥的俊美。脸上分明是费尽了工夫修饰的,可是并没有多少美的效果。眉画得极细极弯,头发烫得非常的复杂,蓝眼圈,红嘴唇;可是眼睛没神,鼻子小而不很秀气;使人觉得那一番修饰有些多此一举,而那又恰好是她自己的事,不便多口。或者他自己也略微知道点这个情形,所以把衣服裁缝得极讲究,还随时的做出许多灵动的身段,要用风度补救姿色上的缺陷;假若这还无济于事,她最后的一招是用娇贵傲慢去反抗着一切。
一进屋门,她便奔了平牧乾去,用极娇婉的声音,和最柔媚的姿态,坐在牧乾一旁,向她亲近。说了些话,看过了自己的细白手指,又拉好了膝上的衣褶,她才向大家淡淡的一点头,似乎是不屑与他们这群脏小子过话。她的哥哥也就没张罗给她与大家介绍,仿佛大家必会理解她是他的妹子,而大家是谁便无须叫她劳神了。
坐了一会儿,她把牧乾拉走,去梳洗梳洗。
她们出去,大家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讲。曲时人既是介绍人,本想说几句,省得发僵,可是连乏带饿,他止不住的打哈欠,落着很大的泪珠。大家,象受了传染似的,也都跟着张开了口。他们恨不能立刻歪在沙发上,睡去;饭吃不吃已似乎没多大关系了。可是他们必须勉强挣扎着,因为酸困的眼前,还有那么一位俊美的明星。他们几乎忘了他是谁,但又必须承认他有一种威力与优越,不能在他的面前太随便了。这种勉强的挣扎,使他们感到非常的苦痛,好象是受着一种非刑。
好容易,她们回来了。平牧乾的脸上也擦了粉,发上抹了油。洗桂枝懒懒的对桂秋一笑,似乎是说:“看我多么有本事,连个逃难的女子也能被我打扮得怪水灵的!”牧乾的确是很好看,桂秋对她更客气了许多,就是厉树人们也好象忽然看见了一个新女友,把困意消失了一些。同时,他们又想要责难她,不该任着桂枝摆弄。看看俊美的牧乾,他们几乎要害怕起来,生怕她不再与他们同行,虽然她若不去吃苦受罪,也并不是不可原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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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大家的精神壮起来好多;虽然还很困乏,可是可以勉强支持一会儿了。饭食很好;惟其因为很好,所以倒引不起大家的感谢。他们根本看不上洗家兄妹这种生活,他们的心完全没在饮食起居上,他们是流亡的学生;亡国的滋味不是一顿好菜饭所能改变的。
假若洗家兄妹真要得到感谢,那只有一个办法——允许他们快快去睡觉。可是,桂秋早已决定好要和他们谈一谈,叫他们知道他是何等的高明与激烈。吃了他的饭,就必须听听他的议论,这是一种责任。他们困?他有煮得很浓很香的咖啡,给他们提神。
喝过咖啡,他们的眼都离离光光的睁着,身上酸软,可是心里离心离肝来了一股飘摇不定的精神。连洗桂枝没有精神的眼也放出一些兴奋的光儿来。洗桂秋点上了长大香贵的雪茄,喷了一口烟,向大家抿嘴一笑:“时人,请告诉我,你们几位都站在什么立场上去救国呢?”他把“救国”两个字说得特别的不受听。
曲时人一时答不出话来。扁脸的,心直口快的易风开了口:
“以我自己说,我没有什么高明的见解。立场?我看把我所有的力量拿出来,直接的或间接的去杀几个敌人,便是我的立场。一个兵,只能流出他所有的那些血;但是每个兵若都能为国流尽他的血,便是肉作的长城。别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桂秋看着雪茄烟的头儿,嘴角渐渐向上兜。等易风说完,他假笑了一下:
“假如咱们也都象兵们那么简单,咱们的血也不过是白流在地上,对谁也没有好处!”
“你说应当怎办呢?”易风赶着问。
“我们必须有我们的政治的立场与信仰。”桂秋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了,语气非常的坚决。“假若在最前进的理论与信念里,流尽我们的血,我们的血便没有白流;反之,我们只是自杀。在最前进的思想里,救国等名词是凡庸,为国舍身是偏狭。最有意义的流血,也许无益于国家;国家灭亡,也许正是真正和平的实现。”
“假若明天敌人来到这里,”金山的圆眼放着攻击的光儿,“你怎么办呢?”
桂秋又笑了,可是轻蔑的:“崇高的理想和琐屑的现实中间,有个很大的距离;我不愿为自己顾虑什么。”“你也不为被杀戮奸劫的同胞们顾虑什么?”金山的眼光好象要钉入桂秋的肉里去。
桂秋冷笑起来:“老实不客气的讲,我实在不愿听同胞这一名词,同志似乎较好一些。假如同胞们被日本人杀掉,而同志可以乘机会发挥战斗力量,那也无所不可!”“你们说点别的好不好?”桂枝皱着眉,纵着肩,极娇弱婉转的说:“说点,比如,戏剧与电影。噢,牧乾,明天咱们去看电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