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页)

大人虽笑她说的孩子话,过后却也觉得这话有理,于是彼此互询的说:“对呀!怎么就没想到要留一个?做纪念也好呀!”

想来她这个表嫂胆敢自己做,定是身怀绝艺……

“阿嫂——”

贞观不禁心头热起来:“现在先跟你订,我可是要好几个!”

新娘子笑道:“你好意思讨?馨香是要分给囡仔、囝仔的!”

贞观赖道:“我才不管!布呢?布呢?阿嫂,我陪你去布店剪!”

新娘子说:“早都铰好了,在房里,现在才裁布,那里赶得及?”

贞观看着眼前的新娘,忽然错觉自己又回到从前童稚的时光?当她跑到人家屋前,这样抬头看新娘,亦是如此问道:“有什么样款呢?有没有猴仔?有没有阉鸡?”

“有!有!”

却听她表嫂连连回答:“鼠、牛、虎、兔……十二生肖全部有!”

【2】

端午节那天,每到日头正中晒时,家家户户,便水缸、面盆的,一一自井中汲满水,这水便叫做:午时水。

传说中:午时水历久不坏,可治泻症,肚疼等病痛。

另以午时水放入菖蒲、榕叶,再拿来洗面,浴身,肌肤将会鲜洁、光嫩,杂陈不生……

贞观这日一早起,先就听到谁人清理水缸的响声;勺瓢在陶土缸底,努力要取尽最后点滴的那种搜刮声。

照说是刺耳穿膜的,然而她却不这样感觉。

是因为这响声老早和过往的生命相连,长在一起了,以致今日血肉难分。

再加上她迄今不减那种孩童般对年节、时日的喜悦心情,在贞观听来,那刮声甚至要觉得它入耳动心。

灶下且不断有蒸粽仔的气息传出,昨晚她阿妗、表嫂们也不知包粽仔包到几点?

贞观一路趿鞋寻味而来,愈走近厨房,愈明白腹饥难忍原来什么滋味。

快到水缸旁,她才想起刚才的刮声:水缸自然是空的……

正要转换地方,银月却在一旁笑道:“洗脸的水给你留在那边的桶里!”

贞观找着了水,一边洗面,一边听银月说:“银城在笑你,说是这么大人了,还跟阿嫂讨馨香!”

贞观正掬水扑面,因说一句:“哦!他不要啊?那为什么从前他都抢快在前面,把老虎先讨走,害我只讨到猴仔和金瓜?”

只顾说话,冷不防吃进一口水,不仅呛着鼻子,还喷壶似的,从鼻子洒出来。

银月向前来拍一拍她的后背,正要递毛巾给她时,忽听新娘子走近说道:“五叔公祖人来,在厅上坐,阿公叫大家去见礼!”

贞观拭干了脸,心想:这五叔公祖是谁呢?台南那个做医生的五叔公,难道还有父亲吗?

不对!

五叔公与外公是亲兄弟,而外曾祖老早去世,照片和神位一直供在前厅佛桌上……

这个五叔公祖,到底是哪门的亲戚?

然而,她很快的想通过来——什么五叔公祖,多么长串的称呼,还不就是五叔公嘛?!只因妇人家的谦卑,后退,向来少与丈夫作同辈份称呼;人家新娘子可是按礼行事,她却这样不谙事体,大惊小怪的——新娘子听说肖鼠的,只才大自己一岁,就要分担这么大一个家,真叫人从心底敬重。

嫁来这些时,看她的百般行径,贞观倒是想起这么一句诗来:“其妇执妇道,一一如礼经”。

做女儿的,也许就是以此上报父母吧!因为看着新娘的人,都会对她的爹娘、家教称赞。

——大概她们人多,一下子又同时出现,加上久未晤面,五叔公居然不大认得她们,到是对贞观略略有印象:“喔!就是水红怀了十二个月才生的那个女儿?”

其余几乎是唔,唔两声过去,又继续讲他的来意;贞观一些人陪坐半日,总算听明白,五叔公是来讨产业的。

当初外家阿祖留的二十五甲鱼塭,由三兄弟各得八甲,五叔公因娶的台南女子,就在那里开业,剩的一甲本来兄弟各持三分三的地,五叔公反正人在他乡,这鱼塭一向由外公与三叔公不分你我,互相看顾,如今五叔公年岁愈大,事情倒反见得短了;贞观听他末句这样说道:“——我又不登产业,祖宅,这边房厝,一向是大房、三房居住,台南那边,我还是自己买的,这多出来的一甲归我们,也是应该!”

这样不和不悌的言语,岂是下一辈儿孙听得的?难怪贞观外婆一面叫人去请三叔公夫妇,一面遣她们走开。——贞观乐得躲回灶下来吃粽仔。

银城从前笑过她是“粽肚”;从五月初四,第一吊蒸熟离火的粽仔起,到粽味完全在这个屋内消失殆尽,七、八日里,她有本事三餐只吃粽仔而不腻。

吃完粽仔,一张油嘴,贞观这才舔着舌牙,回伸手仔来,到是安安静静看了它几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