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6页)
六月火烧埔,无好狗拖推渡人,衫裤穿破无人补,穿到出汗就生虫。
七月树落叶,娶着桃花满身摇,厝边头尾人爱笑,可比锄头掘着石。
八月是白露,无好狗拖推横渡,欲食不做叫艰苦,船坯打断面就乌。
九月红柿红,桃花生水割着人,割着阿伯无要紧,割着少年先不堪。
十月十月惜,阿伯戆想阮不着,日时懒怠无人叫,暝时无某困破席。
十一月是冬至,大脚查某假小蹄,八寸鞋面九寸底,大过阿伯的船坯。
十二月是年冬,精糍做粿敬祖公,有尪有婿人轻松,阿伯你就扇冬风。
……〗
听着,听着,贞观不禁好笑起来:这女的这样泼辣、爱娇,这男的这样沾沾自喜,可是,也只能觉得二人可爱,他们又不做坏事,只是看重自己——还未想完,先听到房门“咚咚”两声响,贞观随着问道:“谁人?”
“阿姊,是我!大信哥哥来家里坐,你不出来坐坐吗?”
……这个人,他到底要她怎样?探亲、游玩,他多的是理由住下,她不是不欢迎,她是无辞以对啊!
如果没写那些信,那么他只是家中一个客人,她可以待他礼貌而客气,如今心下那样熟知了,偏偏多出那个枝节来,这样不生不熟的场面,到底叫人怎样好?
她真要是生气,倒也好办,可以霍然了断,偏是这心情不止这些,尤其那日听了她大妗那些言语,明白了人生的无计较,她更是双脚踏双船,心头乱纷纷起来——贞观换了一件草青色,起黄、白圆点的斜裙洋装出来,客人坐在她母亲的正对面,见了她,站了起来,才又坐下。
贞观给他倒来一杯冰水,才看到他手中早有一杯;看看在座人人都有,便自己喝了起来。众人说话,贞观只是喝水,到她换来第三杯冷饮时,她母亲忍不住说她:“刚才叫你多吃一碗,你又说吃饱了,如今还喝那么多冰水?”
贞观没说话;大信却笑道:“吃冰的肚子跟吃饭的肚子,不一样的!我家里那些妹妹都这样说——”
她母亲、弟弟和二姨全都笑起来;贞观自己亦在心里偷笑着。
未几,大信说要去海边看海,她母亲和二姨异口同声叫贞观姊弟做陪。
贞观应了声出来,人一径走在前面领先,怎知没多久,后面的两个亦跟上了!
三人齐齐走了一段,忽又变得弟弟在前,她和大信两人落后。
贞观惶惶害怕的,就是这样直见性命的时刻。
她将脚步放慢,眼睛只看着自己的鞋尖,谁知大信亦跟着慢了;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这样复杂,心中却还有信赖与宽慰。
然而当她见着他式样笨拙的皮鞋,却又忍不住好笑起来;今晚七夕夜,身边是最透灵的人,和一双最难看的鞋子——大信终于发话了:“咦!你有无发觉这件事?阳历和阴历的七月七日,都跟桥有关!”
贞观笑一笑道:“是啊!你不提起,我差些没想着!”
大信又说:“刚才我也听见‘桃花过渡’,实在很好!!奇怪!以前怎么就忽略呢?小学时,收音机天天唱的!歌曲和唱词都好……你会唱吗?”
贞观心里想:会唱也不唱给你听——然而嘴上不好说,只有笑笑过去。
两人走过夜晚的街,街灯一盏盏,远望过去,极像天衣上别了排珠钗。
大信又说:“不知你怎样想,我却觉得伊和摆渡的,是真匹配!”
“伊是谁?”
“桃花啊!”
“喔!”
“像桃花这样的女子,是举凡男子,都会爱她!”
“……”
“你说呢?”
“我怎么会知道?毕竟我是女子,女子如何得知男子的心?”
大信笑起来:“岂有不知的?佛书不是说拈花微笑吗?是笑一笑即可的,连话都不必一句、半句!”
贞观再不言语。
大信又道:“听了这歌,如同见她的人;桃花这个女子,原来没有古今、新旧的,她一径活在千年来的中国,像是祖母,又像妹妹——”
“——甚至浑沌开天地,从有了天地开始,她就在那里唱歌骂人了!”
贞观这下再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是对桃花称赞,对身边的人喝采。
大信笑道:“咦!你笑什么!”
贞观回说:“桃花有知音如你,桃花才真是千年人身;可以不堕轮回,不入劫数!”
“还有,还有!你尚未说完!”
“——我喜欢她那种绝处逢生;比较起来,他们才是真正的生活者,好象世事怎样,都不能奈何她,……甚至被丢到万丈悬崖了,他们不仅会坚韧的活下去,还要——”
“——还要高唱凯歌回来,对不起?”
“……”
他这一衔接,真个毫无隙缝;世上真有这样相似的心思吗?贞观则是愈来愈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