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3页)
怎知三天过去,当贞观数算着大信母亲几时回来时,她倒先接着他的一张纸片,像一把利刃,刺进了贞观的心:
〖你这样做,我很遗憾!〗
那纸片,她横拿不是,直拿不是,手只是嗖嗖的抖,眼泪刷的一下,落在上面……
就这么八个字,没有称呼,没有具名……她没有看错吧?!她为他什么都想着了,却叫他这样恨她;他真以为她是多事鬼,多嘴婆吗?他真不知她的心吗?往后五十年,当贞观回想人生的这一切时,她如何能忍受,在大信出事之秋,自己竟只是坐视、旁观?
外人与自己,是怎么分的?她真要只是坐着看吗?宁可他枉屈她,也不要她未对他尽心;以后想起,再来后悔。对与错是极明的,应该做的事都应该去做,人生只这么笔直一次,弄错了,再等下辈子补,还得那么久……被曲解只是痛苦,痛苦算来算去,也只是生命的小伤;该做未做,人生却是悔恨与不安,悔恨是连生命整个否认的,是一辈子想起,都要捶心肝——
大信是何等明白人,他岂有错想的……她这样知、惜他,而他回她的答案,却是销金毁玉的八个字——遗憾吗?
贞观问着自己,那眼泪就似决堤……
今天走到这个地步来,生命中的一切,都注定是要遗憾的了——她收拾好大信所有给她的信、物;那本她睡前都放在床头的印谱和毕业纪念,是他冒着风雨送来的——
〖大信:
我已经没有资格保有它们了……
才写第一句,贞观已是噎咽难言……她伏着桌案,半晌只是不能起。
岂止此刻、此时;她是这一生,只要回头想着,就会疾首椎心,泪下涔涔:
——这两本册子还给你,可惜信已毁,无法奉还;这一辈子,我都会因此对你愧疚。
贞观〗
撕破的那些,其实她大部分粘回来,然而她还是这样呕他,甚至在印谱里写一句:
〖风流云散日,
记取黄自兴。〗
黄是办公室的同事,因为名字较众人的好听;贞观竟用它气他!
爱就是这样好气,好笑,她一阵风似的把对象寄出;以大信个性之强,以她知大信之深,这是如何的后果,她应该清楚,然而她竟是胡涂,她以为只是这么闹闹就会过去——
信寄出半个月,大信无有回音,贞观知道他生气,自己还是天天上龙山寺。
她这才了解,当年她大妗祈求天地、神明,护佑在战火中的大舅,能得平安返来,是怎样一副情肠;她是只要他的人无事即好,只要堂上二位老人,得以再见着儿子,却没有先为自身想过什么——
大妗没读过书,她们那个时候的女子,都不能好好的读它几本书;然而她却这样的知道真爱,认清真爱……比起其它的人来,大妗是多么高啊!
农历过年,贞观随着潮水般的人们返乡,回去又回来;年假五天,贞观从不曾过这么苦楚的年——初六开始上班;银蟾看她没心魂,回来第一句话就说她:
“你想过没有,是你不对——”
“我不对?当然是我不对!我还会对啊?”
银蟾看了她一眼,仍旧说道:
“本来就是你不对,你那样做,伤他多厉害!”
“……”
银蟾见她不语,胆子更壮了,连着又说:
“大信知书达理、磊落豪爽,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啊!”
“——”
像是五雷劈心,贞观一下悸动起来;她背过身去,开始拭泪:是我愧对故人,愧对大信;我竟不如银蟾知他……
银蟾续声道:
“何况,他心情正坏,那里经得起你这一下?”
“……”
“你还是写信与他道歉!”
“……”
“你不写,我来写!”
“不要——”
“为什么?”
“没有用,没有用啊!他在恼我——”
话未完,电话响起,银蟾去接,随即要贞观过去;她比了一下,小声说道:
“是他妈妈!”
贞观怯怯接起,叫声:
“伯母——”
大信母亲在那边说是:
“贞观,大信有写信给你么?”
贞观摇着头,泪已经爬出脸来,对方又问了一次,她才想起这是电话,遂说是:
“没有——”
“唉,这个孩子——”
他母亲在电话里怪起他来:“有时还真是个孩子,从来没磨过,才这样不晓得想——”
贞观以手拭泪,一边说道:
“——可能他没闲——快要退伍了!”
“是啊,你不说,我也没想着,就剩百余天,六月就回来,等回来,我再说他——”
贞观从挂下话筒,开始盼望时光飞逝过去;她以为只要见着他的人,一切就会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