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14页)

黑旋风和几个打手押了熊莽娃儿钻进厕所,见那救人的梯步还在原处,又押了他穿过竹林去看井台。井台周围渍水狼藉,臭味还未散尽,偏偏房东大爷的家是铁将军把门,哪里还有灯杆儿的影子?

黑旋风见熊莽娃儿懵了,就大骂,你龟儿子该怎么说?人呢?你狗胆包天,居然敢谋害美国盟友,图财害命!给老子吊鸭儿凫水!

打手就把熊莽娃儿吊在一棵大树上,黑旋风眼露凶光,挥舞起斑竹篾片子,直打得他哭爹叫娘。

且说静姝一出孙林盘,就望见了一望无涯的人海,数万民工蚂蚁般地在机场上忙碌着,数以千计的鸡公车、架架车和数以万计的挑箢篼、背背篼的民工,驮着泥土、卵石、沙子,浩浩荡荡地各行其道,往来穿梭。除此之外,还有数十辆运输卡车在简易的单行道上来回奔驰,既有军用的大道奇,也有征集来的杂牌卡车,有的烧汽油,有的烧炭。

静姝就生出了感慨,恐怕尼罗河畔的古埃及在建造金字塔的时候,那浩大无比的原始劳动场面也不如眼下壮观啊!但她发现这些民工的生存条件其实很差,别的不说,就说喝水。每天上下工的时间,孙林盘穿林而过的大路上都是人挨人地走,晚上加完夜班赶回工棚的民工,一直要走到快半夜时路上才稀疏下来。孙家大院那六棵楠木树的前边,有条六尺多宽的流水沟横穿而过,那沟里的水潺潺流淌,特别的清亮。她有天晚上曾经躲在楠木树后面偷看过,发现民工们并非像常人那样,蹲下身子用双手捧沟里的水来喝,而是像极了在大漠里艰难跋涉渴得要死的人,一见水源在望,就欣喜若狂,纷纷直奔沟边,人朝前一扑的同时,半截身子已经趴在了沟中间,脑袋一埋,嘴巴就杵进了流水,接着就是一顿酣畅的痛饮。前一批人抹着淌水的嘴巴起身刚走,拥在他们身后的人又早已匆匆趴下……一时间,无数一张一合的嘴巴竟会把沟里的流水喝断流。这个闻所未闻的饮水场面让静姝深深地震撼了。

当静姝穿过孙林盘去寻那个临时厕所时,刚好撞见熊莽娃儿正在受刑。她见事情蹊跷,就站下询问事由。黑旋风不敢得罪房东家的大小姐,就数落了一遍熊莽娃儿的罪状。桫椤镇民工头天开午饭的时候熊莽娃儿带头对抗黑旋风,静姝当时就知道了。此刻,她顿时就明白了,熊莽娃儿绝对是做好事遭雷打,遭黑旋风报复了。心想灯杆儿既已让熊莽娃儿救起洗净,又是让房东大爷裹了一床棉被之后才失踪的,估计多半也是让人送回他的住地了,也就放下心来。接着,她就沉下脸来指桑骂槐,叱责几名打手颠倒黑白有眼无珠,又说熊莽娃儿非但无过,反倒有功,一旦他有个闪失,谁人吃罪得起?黑旋风自知理亏,也就借梯子下台阶,连说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叫把熊莽娃儿放了。

熊莽娃儿双脚一落地,就奔到静姝面前跪下,只叫了声大小姐,就咚的一声给她磕了个响头。

静姝暗忖,黑旋风这家伙面皮白净,长相斯文,一点儿都不像江湖上的舵把子,倒像是两袖清风的教书先生,怎就如此残暴?2

孙林盘原来很大,住有三四百口人,因为扩修机场,林盘减少了一小半,许多老住户都依依不舍地搬走了,他们大多把房子移建到了金马河东岸坝上的旧县,才使那里形成了一条南北两里路长的独街,此地因隋唐时曾作过79年的县治,故一直被称为旧县。

孙林盘虽说变小了,但风景依旧。蓬蓬勃勃的慈竹,还有麻柳、桤木、乌桕、皂角、夜合、菩提、苦楝、檀木、酸枣树等,种种乡土竹树依然成林成片,掩映着一户户农舍,有一条溪流就从林盘里穿过,修竹老林,小桥流水,林中鸟鸣雀飞。炎炎盛夏,慈竹林中常常凉风习习,那真是纳凉的好去处哦!尤其是春天,当川西平原上金黄的油菜花开放时,一个个林盘简直就像烂漫花海上的一座座绿的岛屿。而杨柳河边那座最大的绿岛,就是静姝的老家孙林盘。但是今非昔比了,为了安顿远道而来的民工,孙林盘的桤木林和慈竹林变稀疏了,碗口粗的小树和无数的竹竿全都被砍去搭那些栉比鳞次的工棚了。

孙家大院坐落在孙林盘的腹地,坐北朝南,门口有六棵合抱粗的大楠木树,这老院是静姝在朝廷做大官的曾祖父建的,树也是她曾祖父栽的,现在怕有七八十年了吧!楠木参天,颀长挺拔,枝干苍劲虬曲,雄伟的树冠一年四季绿叶婆娑,主干背阴的那面还生着绿苔。这六棵大楠木树掩映的孙家大院,无形中就有了森然肃穆的气象,成了当地的一景了。这一点,是静姝的父亲孙纪常心里最惬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