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傲世(第2/2页)
元澈道:“长乐宫清理得差不多了,父皇已命人给你收拾出了一间院子,离我那里也不远,我陪你过去。”
陆昭说好。
一天下来,元澈身经百战,陆昭亦历尽万劫,然而精疲力尽的两人最终却未登上那驾华丽的四望车,而是双双选择步行。宽阔的驰道上,月色如练,月光似水,溶溶皎皎洒了两人一身。它照在银色的甲胄上如削冰凿玉,而照在深色的章服上,便如跌入了深不可测的渊海,唯有流经那抹金线织就的章纹上时,才反射出一丝丝清明之光。
元澈悄悄挨陆昭近了一些,仿佛有话要说一般,因再也捂不住那颗突突跳动的心脏,进而脱口唤道:“昭昭。”他说出这两个字后,只觉得这样寒冷的天气也并不难以忍受了。
“嗯?”对方亦默契地应了一声,回头看向他,额前的发丝轻轻擦在了元澈的脸颊上。元澈只觉得整片月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怀中,而她的眼角似乎也借着这样一片好月色,催起了一片潮汐,进而涌进了自己的眼中。他们这样并着肩,仿佛章服上的黑暗可以借此被照亮一般。
陆昭猝不及防地接了元澈这一眼,只觉得额前一股热风横生,燎得她眼角发痛。但在左侧的心跳声也在悄悄的告诉她,不会再有人可以如元澈一般靠近自己的心了。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陆昭与元澈都吓了一跳,齐齐转过头去看。只见四个小侍匆匆抬着担尸体的架子,架子上的一颗头颅滚地,吓到了路过的一名侍女。
小侍见太子鹤驾,赶忙前来请罪:“殿下恕罪,陛下才下令将崔敬斩首,宫门已经下钥,小的实在来不及抬出去,只想往逍遥园去安置着……”
元澈皱了皱眉,最终却只挥挥手让一干人等离开。倒是陆昭叫住了小内侍,问道:“王中书呢?”
小侍明白陆昭说的是王峤,因殿前事闹得颇大,也就没有隐瞒:“王中书想为崔敬请流放之刑,但陛下没有允准,但也没有申斥。倒是原谅了崔谅其余子女之罪。”
陆昭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多谢中贵人。”
那人不敢当谢,见太子面色不善,便匆匆告退了。
陆昭怔怔看着小内侍拾起那枚头颅,放回到担架上,如同捡起一个微不足道的石头。随后几名宿卫赶上前来,向太子等人行礼后,旋即为这些人指明了去路。
“崔谅居京畿一年之久,却让宿卫分裂至如此程度。”元澈瞟了一眼行动有规新整编的宿卫,“可是你确能在一日之内整合陈霆、许平纲及余者宿卫六千多人。崔谅之才,似乎并不堪。”
陆昭只是摇了摇头,对于宿卫的整合也好,高门与宗室的维系也罢,并不是崔谅这样的寒门可以做到的。崔谅不能成事,并非能力不足,也非荆州军不强。“是这个国家权力结构的问题。”
不远处,湮没于黑暗的兽头雕像慢慢探出来,深灰的颜色与粗糙滑腻的质地仿佛即刻便要倾颓坠地。流溢这青苔的眼角如同哭泣,但是兽鬃下巨大的爪却踩着冬日的八面寒风,破裂而扭曲,如同要借着昔日地残暴与血腥重新抖出余威。
细长的驰道随着云的移动在宫墙的阴影下变得纯然黑暗,万仞之深,了无一物 。陆昭从未在深夜经过此处,她不曾想象那些日日穿梭于此的权臣与帝王是否怀过恐惧,心存孤绝,如同崔谅一样,以衰朽的头颅作为对自己那注定败北的命运做出最终的反抗。
“昭昭,你或许不该生于这个世道。”元澈慢慢托起陆昭的脸,若她生于承平年间的世家,只承泽于那一点点相权,便不会有如此重负,他们也不必有如此对立。
陆昭只是笑了笑:“殿下误了,我生于哪个世道,哪个世道便对我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