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09年(第7/9页)
“你认为他念完书会回到村子里当医生吗?”
“应该会。我们都是这样,出去,然后又回来。”她耸耸肩,仿佛天底下的事本来就是这样。米南加保人称之为“海外旅居”,那是一种传统,把年轻人送到外地去。“海外旅居”也是“亚达特法”传统习俗规范体系的一部分。过去的三十年里,“亚达特法”就像传统伊斯兰教文化一样,也逃不过现代化文明侵蚀的命运。不过,“亚达特法”依然潜藏在米南加保人的日常生活中,像心脏脉动一样生生不息。
伊娜已经警告过伊安不准来打扰我,可是渐渐地,他越来越不怕我了。有时候,我烧退了,人比较清醒,只要伊布·伊娜允许,伊安就会跑来找我。他会带一些吃的东西来,同时也来练习讲英语。他会指着某一样东西,教我米南加保话要怎么讲。例如,silomak就是黏黏的饭,singgang ayam就是咖喱鸡。我跟他说“谢谢”,他就会回答我“不客气”,然后很开心地笑。他一笑起来,就会露出雪白的牙齿,可惜牙齿长得乱七八糟。伊娜曾经劝他的爸妈让他装牙套。
伊娜和村子里的亲戚一起住,不过,最近她都睡在诊所的一间诊疗室里。比起我那个牢房似的简陋小房间,在诊疗室睡起来也不见得会比较舒服。有时到了晚上,亲戚家里有事,就会打电话叫她回去。每到那个时候,她就会先记录我的体温和状况,帮我准备一些食物和水,并且给我一个呼叫器,以防有什么紧急变故发生,到时候我可以联系上她。那时,诊所里整晚就剩我一个人,要等到第二天早上,听到她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后,我才会再看到她。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疯狂、错乱的梦,梦里仿佛听到有人正在猛转侧门的门把,试图把门打开。我惊醒过来,心里想,那不可能是伊娜,她不会从那个门进来,而且时间也不对。我看看手表,已经是半夜了,离天亮还很久。这个时间,还是会有一些人不回去睡觉,在村子里的小吃摊闲晃。大马路上偶尔会有车子经过。卡车常常会在这个时间出发赶路,以便在隔天早上赶到那些遥远的村子。也可能是病人想碰碰运气,看看她还在不在,或是一些吸毒的人想进来偷药。
门把转动的声音忽然停了
我悄悄地撑着身体站起来,穿上牛仔裤和T恤。诊所和房间里都是一片漆黑,唯一的亮光就是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光……突然间,月光被遮住了。
我抬头一看,看到伊安的头挡在窗口,那团黑影仿佛一颗盘桓的星球。他压低声音叫我:“帕克·泰勒!”
“伊安,你吓死我了!”事实上也是,我被他一吓,腿忽然没力气了,必须靠在墙上才站得住。
伊安说:“让我进来!”
我光着脚慢慢走到侧门去,拉开门闩。一阵风猛地吹进来,热热湿湿的。伊安也跟着那阵风猛冲进来:“我有事要跟伊布·伊娜说!”
“她不在这里。伊安,怎么回事?”
他显得很困惑,把眼镜推回鼻梁上:“可是我一定要跟她讲!”
“可是她今天晚上不在这里。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他不太高兴地点点头:“可是她叫我到这里来告诉她!”
“你说什么?我是说,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她说过,只要有陌生人打听诊所在哪里,我就要赶快来这里告诉她。”
“可是她不……”我感觉到自己又开始发烧了,整个脑袋仿佛被一团雾罩住了。突然间,他话中的含意穿透了那层雾,一下子清楚了,“伊安,是不是有人在村子里打听伊布·伊娜?”
我连哄带骗地问他,好不容易问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伊安他们家的房子在村子中央的一个小吃摊后面,隔着三户就是村长的办公室。有时候,伊安晚上睡不着觉,躺在房间里,可以听得到小吃摊的客人七嘴八舌在聊天。因此,虽然一知半解,他倒是听了不少村子里的飞短流长,加起来差不多可以编成一本百科全书了。天黑以后,村子里的男人通常会聚在那里喝咖啡聊天,例如伊安的爸爸、舅舅和几个邻居。可是,今天晚上村子里来了两个陌生人,开着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直冲灯火通明的小吃摊。那两个人态度很粗鲁,像水牛一样野蛮。他们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表明,劈头就问村子里的诊所在哪里。那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像生病的样子。他们穿着城里的衣服,行为举止很粗暴,一副警察的样子。于是,伊安的爸爸就模模糊糊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照那样走,绝对会走错路。
不过,在这么小的村子里,伊娜的诊所并不难找,走错路顶多只是耽搁一点时间,他们早晚还是会找到这里的。因此,伊安立刻起来穿衣服,偷偷摸摸溜出家,遵照伊布·伊娜的吩咐,跑到这里来。他和伊布·伊娜说好了,一有危险就要来警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