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深处不胜寒(第7/9页)

“你是医生没错,但那并不代表你是杰森·罗顿养的狗。每次他把棍子丢出去,你也犯不着都要去接。”

“对不起,今天晚上没办法继续陪你了。你要我载你到什么地方去吗,还是……”

她说:“不必。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她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瞪着我,仿佛在挑衅,仿佛想逼我说出不可以。

但我不能说不可以,因为那听起来会像是我不信任她。我应该算是很信任她的:“可是我实在没把握会去多久。”

“无所谓。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可以吗?”

“只要你不觉得无聊的话。”

“我保证我一定不会觉得无聊。”

杰森那间简陋的公寓必须沿着公路往北开三十公里才会到。半路上,我经过了一个犯罪现场,警察封闭了道路,我只好绕路走。有人想在半路上拦截银行的运钞车,没有成功,而一整车的加拿大观光客却意外丧生了。小杰按了一下对讲机上的按键,开了公寓大楼的大门,让我进来。进去之后,我敲他家的门,听到他在里面喊:“门没锁。”

客厅还是老样子,仿佛一大片拼花地板的大沙漠。小杰住在里面,简直就像是阿拉伯的贝都因人在沙漠里搭帐篷。他躺在沙发上,沙发旁的落地灯正好明亮地照在他身上。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珠,眼睛里似乎闪着泪光。

他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以为你那个土包子女朋友不让你出来。”

我告诉他路上发生的事,绕了一点远路。然后我说:“拜托,不要这样说莫莉。”

“是呀,不可以说她是爱达荷州来的乡下土包子,小时候住在活动房屋的停车场,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心灵。怎么样,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吗?”

“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有意思,可能的答案有很多个。你自己看。”

他站起来。

他的动作看起来软弱无力,仿佛体内装了齿轮,一格一格慢慢移动。杰森的模样还是一样瘦瘦高高的,可是昔日随心所欲的矫捷身手似乎已经消失了。他的手臂下垂,松软无力地摆荡着。当他想办法要站直的时候,腿却绷得紧紧的,很不自然,仿佛他的上半身架在高跷上一样。他眨眼睛的样子简直像是在抽搐。他说:“就是这么回事。”然后,他的身体又是一阵痉挛,情绪仿佛也跟着肉体一起抽搐,爆发出狂乱的愤怒,“你看看我!该……该死的泰勒,你看看我!”

“小杰,你坐下,我帮你检查一下。”我带了一些诊疗工具。我把他的袖子卷起来,把血压计的卷套包在他骨瘦嶙峋的手臂上。我感觉得到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缩着。

他血压很高,脉搏很快。“你吃抗痉挛药了吗?”

“废话!我当然吃了。”

“按规定吃了吗?有没有吃双倍的药量?小杰,如果你吃太多,不但没效反而有害。”

杰森叹了口气,显得很不耐烦。接着,他的动作吓了我一跳。他突然伸手抓住我后面的头发,把我抓得很痛。他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整个人往下扯,把我的脸拉到他面前。他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声音像暴怒的河流。

“泰勒,少跟我打官腔。别干这种事,因为我现在没时间听你打官腔。也许对于我该怎么治疗,你有很多大道理要告诉我,不过很抱歉,我现在没时间听你那些狗屁道理。现在很多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爱德华明天早上就会飞到基金会来。爱德华认为他手上有一张王牌可以打,可以让我们一枪毙命,免得我去抢了他的王位。我不能让他得逞。可是你看看我,你觉得我现在有那种能耐去演一出弒父篡位的戏码吗?”他紧紧抓着我的头发,越抓越紧,抓得我很痛。他力气还是很大。后来,他终于放手了,用另一只手把我推开:“所以,把我治好!不然要你这个医生干什么,不是吗?”

我拉了一张椅子过来,静静地坐在那边不说话。后来,他终于又躺回沙发上。刚刚突如其来的举动把他搞得筋疲力尽。他看着我从医药包里拿出一支针筒,从一个土黄色的小瓶子里抽了一些药水出来。

“那是什么?”

“这个可以暂时解除你的痛苦。”其实那只是一瓶无害的维生素B群,混了一点微量的镇静剂。杰森一脸狐疑地看着针筒,却还是乖乖让我帮他打了针。针头抽出来的时候渗出了一点血。

我说:“其实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这个病没办法治好。”

“地球的药治不好。”

“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讲的是万诺文的生命延长处理法。

万诺文说,身体再造的同时,也可以治好一大串遗传基因缺陷所导致的疾病。药物会重新排列杰森体内导致非典型多发性硬化的DNA序列,制止不良蛋白质侵蚀他的神经系统。我说:“可是,那会花上好几个星期,而且,那种处理程序还没有经过测试,我不能让你变成实验室的白老鼠。光是有那个念头,我都没办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