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夜之前回家(第2/8页)

我们和另外一些受邀的来宾一起走到接待室,准备接受媒体的访问。有线电视新闻网预定访问杰森20分钟,也要访问我10分钟。我的身份是“奋力抢救万诺文生命的医生”。等记者七嘴八舌问得差不多了,我才告诉他们,其实,我只不过是把他鞋子上的火弄熄,并且在他中弹倒地之后,把他的身体从枪林弹雨中拖了出来。我迅速帮他做了基本的身体检查,包括气管、呼吸和脉搏。检查完了以后,情况已经很明显,我救不了他了。当时,我也只能压低身体,等待救援。

罗麦思总统在接待室里绕了一圈,跟来宾一一握手,然后就在护卫的簇拥下急急忙忙离开了。爱德华在自助餐台旁边逮住了我和杰森。

他说:“你的目的大概已经达到了。”他对着杰森讲话,眼睛却看着我,“现在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杰森说:“既然如此,那大概就没什么好吵的了。”

万诺文和我都认为,杰森进行过生命延长处理法之后,必须持续观察几个月。我已经帮他做了一连串的神经病理检验,又偷偷做了几次磁核共振显影。从检验的结果上,我看不到有任何神经上的缺陷。唯一明显的生理上的变化,就是他的非典型多发性硬化症痊愈了。换句话说,他整个人焕然一新,绝对健康。从前,我无法想象这是有可能的。

不过,他整个人似乎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我曾经问过万诺文,是不是第四年期的人都会产生心理上的变化。他说:“就某方面来说,是的。”在火星上,第四年期的人接受生命延长处理之后,言行举止应该会变得有些不同。这是一种预期的结果。不过,“预期”这个字眼有微妙的双重含义。万诺文说,是的,第四年期的人“预料中”(很可能)会变得有点不一样,不过,整个社会还有和他同年龄的人都会“期望”(要求)他变得不一样。

杰森有哪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呢?举例来说,他的肢体动作不一样了。从前,杰森会很巧妙地掩饰他的硬化症状,但如今,从他走路的样子和他的动作姿势,你会感觉得到他似乎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自由。他就像《星际迷航》里面那个外形像宇宙飞船的生物“锡人”一样,身体的能量来自于一种后石油时代的燃料。他偶尔还是会心情不好,但情绪反应比较不会那么激烈了。他比较少咒骂人了。也就是说,他比较不会陷入那种极端恶劣的情绪里,满脑子只想骂脏话,还比从前更爱开玩笑了。

听起来好像一切都很美好。确实很好,但只是表面上的美好。除了杰森的转变,还有别的事情也产生了变化。这些变化就令人担心了。基金会撤除了杰森的日常管理工作。他的手下甚至一个星期才对他做一次简报,要不然就是根本不理会他。他开始研读火星数据库的初步翻译,研究火星人的天文物理学。他在保密法规的边缘游走,钻法规的漏洞,却又不至于违规。他的心灵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唯一令他心情激荡的是万诺文的死。为什么万诺文的死会带给他那么大的困扰和痛苦?至今我还是无法体会。

爱德华说:“你明白吗?刚刚发射的火箭代表基金会的末日。”

他是对的。基金会所扮演的民间太空机构的角色已经结束了。它仅剩的民间功能,就是解读复制体传送回来的所有信息。他们真的开始裁员了。一大半的助理人员已经被解聘,技术人员裁减的速度则比较慢。基金会运用利诱的手段,让他们自行离职,例如,到大学教书,或是接受承包厂商的高薪职务。

“那就顺其自然吧。”杰森说。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不知道是第四年期的人与生俱来的平静,还是他对他父亲压抑多年的敌意,“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把基金会的过去一笔勾销?你对我怎么交代?”

“事实就是如此。”

“我辛辛苦苦一辈子的心血被你毁于一旦,难道你都不在乎吗?”

“我在乎吗?”杰森想了一下,仿佛爱德华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到头来,好像没什么好在乎的。”

“老天,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可怕的错误……”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难道你都不知道自己要为此承担什么后果?”

“我大概知道。”

“如果计划失败了,他们就会怪到你头上。”

“这我知道。”

“他们会拿你开刀。”

“要是那样我也认了。”

爱德华说:“我保护不了你了。”

杰森说:“你从来就没办法保护我。”

我坐杰森的车回了基金会。小杰最近开的是一部德国制的燃料电池汽车,蛮不错的。大多数人开的还是汽油车。制造那些汽车的厂商并不相信未来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些下班的车从我们旁边的高速车道呼啸而过,似乎急着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