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09年,美丽新世界(第6/12页)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那你赶快去整理东西吧。你大概已经没什么时间了。”
那一天,“开普敦幽灵”号准备要穿越大拱门了。我走到甲板上去看日出。这个时候,大拱门几乎是看不见的,两端的柱脚隐没在东西方遥远的地平线,不过,破晓前半小时,我们看得到拱门的顶端正好就在我们头顶上的天空,细得像刀锋,散发出幽微的光。
到了上午9点左右,拱门顶端被一小片卷须般稀疏的云遮住了。然而,虽然看不见,我们知道它就在那里。
一想到马上就要进行超时空传送,大家都很紧张。不光是乘客,连那些经验丰富的船员也会紧张。他们还是继续执行例行的勤务,保持船只正常航行,调整机具,刮掉上层甲板上的油漆,重新粉刷。然而,他们动作的韵律中似乎焕发着一股昨天看不到的蓬勃朝气。贾拉拖着一条塑料椅子到甲板上来,坐到我旁边。四十英尺的货柜正好挡住我们坐的地方,不会吹到风,不过,海的景观也变窄了。
贾拉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到那边去了。”天气比较暖和,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黄色衬衫和一条牛仔裤。他解开衬衫的扣子,让阳光晒在胸口上。他从船边的冷藏柜里拿出一罐啤酒,砰的一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这一连串的动作显示出他是一个世俗之人、一个生意人,同时也显示出他对伊斯兰教教规和米南加保习俗的蔑视。他说:“这一次是有去无回了。”
如果他牵扯到德鲁·巴羽港码头上那场大混乱,那他真的是破釜沉舟了。很可疑的是,即使他也差一点被那场大火波及,但油槽爆炸正好为我们的逃脱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多年来,贾拉一直在经营移民偷渡生意。这门生意赚的钱比他正规经营的进出口生意还要多。他说,从人身上能够榨出的油水比棕榈油还多。只不过,后来印度人和越南人也来抢生意,竞争越来越激烈;另一方面,政治气氛也越来越肃杀。趁早退休到麦哲伦港去颐养天年,好过下半辈子被关在“新烈火莫熄”政权的监狱里。
“你试过超时空传送吗?”
“两次。”
“会很难受吗?”
他耸耸肩:“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到了中午,很多旅客都跑到甲板上来了。除了那些米南加保村民,船上还有来自各地的移民,有苏门答腊的原住民阿济人、马来人和泰国人,加起来有一百人左右。人实在太多了,船舱里挤不下,于是,船长在货舱里的三个铝制货柜上加装了通风设备,充当临时的卧铺。
从前有一种专门偷渡难民到欧洲和北美洲去的生意,旅途很严酷,常常会有难民死亡。和那种偷渡比起来,这艘船的设备舒服多了。透过大拱门进行超时空传送的人,多半都来自联合国批准的移民计划,多半都很有钱。船员对我们很客气。大部分的船员都在麦哲伦港待过好几个月,他们都知道那里有什么样的诱惑、什么样的陷阱。
有一位甲板水手在主甲板上腾出一片空地,用网围成了一个足球场,有几个小孩子正在里面踢足球。有时候,球会跳到网外面,而且经常会跳到贾拉的大腿上,惹得他有点火大。贾拉今天有点烦躁。
我问他,船什么时候会进入超时空传送。
“船长说,如果时速不变,大概再过12个钟头。”
我说:“所以,这是我们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
“别开玩笑。”
“我是说真的。”
“那你小声一点,船员是很迷信的。”
“你到麦哲伦港之后要做什么?”
贾拉扬起眉毛:“我要干什么?当然是跟漂亮的女人睡觉,要不然还能干吗?不过,也有可能会睡到几个不漂亮的。”
足球又跳到网子外面了。这一次贾拉把球接住了,捧在肚子上面:“该死的,你们给我小心点!不准再玩了!”
十几个小孩子很快就挤到网旁大吵大闹。不过,只有伊安鼓起勇气跑过来和贾拉争执。伊安满身大汗,胸腔的肋骨起伏着,气喘如牛。他们那一队领先五分。他说:“拜托,把球还给我们。”
贾拉猛然站起来,手上抓着那个球,态度很蛮横,莫名其妙地发着脾气:“你要球是不是?你要吗?那就去捡。”他把球猛力一踢,球飞得高高的,越过船边的栏杆,掉进浩瀚无垠、一片碧蓝的印度洋里。
伊安吓了一跳,然后开始发火了。他用米南加保话小声咕哝了几句骂人的话。
贾拉气得脸都红了。他伸手打了伊安一巴掌,打得很用力,把伊安的大眼镜都打飞了,掉在甲板上弹了好几下。
贾拉说:“跟我道歉。”
伊安蹲下去,一只膝盖跪在地上,眼睛闭得紧紧的。他啜泣了几声之后,终于站了起来。他在甲板上走了几步,捡起眼镜。他笨手笨脚弄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眼镜戴回去,然后又走回到贾拉面前,显现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令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