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一章(第3/7页)
我走上人行道,爬上台阶,停了一下,皱起眉头。写有“欢迎光临阿尔餐馆,富客汉堡之家”
的广告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纸板,上面写着“店主生病,关门停业。谢谢您多年光顾本店,上帝保佑您!”
我还没有进入即将吞没我的虚幻迷雾,可它的触角已经开始伸向我,我感觉到了。让阿尔的声音变沙哑的不是夏季感冒,也不是连声不断的咳嗽,更不是流感。从纸板上写的内容来看,肯定有更糟糕的事。可是,二十四个小时时间里能患上什么更严重的病?不到二十四小时,现在两点二十三分,我昨晚五点四十五分离开阿尔餐馆,那时他还很好。真令人匪夷所思。我记得问过阿尔是不是喝多了自制咖啡,他否认了,他说自己不过是想去度假。一个生病的人——病到连二十年来一手打理的餐馆都不得不关门的程度——会谈论度假吗?这种人也许有,但肯定不多。
我正要伸手去抓门把手,门突然开了。阿尔站在门里面,凝视着我,脸上没有笑容。我回头看了一眼,感觉虚幻的迷雾笼聚在我身旁。天气很热,却能感觉到凉凉的雾意。此时此刻,我仍然可以转身走开,重新回到六月的阳光里,其实我有点儿想这么做。但我被惊奇和不安完全缚住。
还有恐惧,我最好承认还有恐惧。因为重病确实吓人,不是吗,阿尔病得很重。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的情况像是大病将死。
他平常红润的脸颊变得肌肉松弛、面色蜡黄。
泪液覆盖了他蓝色的眼睛,双目枯竭、无神。甚至曾经乌黑的头发,现在几乎斑白——当然,他也可能一直在用染发产品,一时冲动想清洗干净恢复本来面貌。
而最令我难以置信的是,从我上次跟他见面到现在,二十二个小时里,阿尔·坦普尔顿看上去像是至少瘦了三十磅,甚至四十磅,可能瘦掉了体重的四分之一。没有人会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瘦掉三四十磅。绝对不可能。可眼下这样的事情确实发生了。我想,虚幻的迷雾已将我整个吞噬。
阿尔笑了笑,我留意到他不光瘦了,牙齿也脱落了,牙龈露出病态的惨白。“你觉得现在的我怎么样?”他开始咳嗽,一连串含混的声音从身体深处传来。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想逃走的念头再一次触动我脑子里怯懦和倦怠的神经,尽管这些神经仍然可感可控,我却无法逃开。我呆立在原地。
阿尔强压住咳嗽,从后口袋里扯出一块手帕。
他抹了抹嘴,又擦了下掌心。他把手帕放回去的时候,我发现上面沾染了红色。
“进来吧,”他说。“我有很多话要说,我想你可能是唯一愿意听的人。你愿意听吗?”
“阿尔,”我说。我的声音很低,有气无力,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到,“出了什么事?”
“你愿意听吗?”
“当然。”
“你肯定会有问题,我会尽可能回答,但是问题尽量少点儿。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见鬼,我没有多少力气了。进来吧。”
我进到屋里。餐馆阴暗、清冷、空荡。柜台擦得锃亮,找不到一点面包屑,凳子上的镀铬闪闪发亮,咖啡壶擦得光可照人。“如果不喜欢我们小镇,那就一起去远方吧”的招牌依然放在时运达牌收银机旁。唯一的不同之处是没有了往日那帮食客。
当然,厨师兼业主阿尔·坦普尔顿也不同了,他变成了一个老病鬼。他转动插销锁上房门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大。
4
阿尔把我领到餐馆尽头的隔间后,淡淡地说了声“是肺癌”。他拍拍衬衣口袋,里面空无一物。
一向装在那里的骆驼牌无滤嘴香烟不见了。“没什么。我十一岁开始抽那玩意儿,一直抽到诊断出肺癌。抽了五十多年呐!2007年涨价之前每天抽三包。后来,只好减到每天两包。”他喘息着笑了笑。
我本来想告诉他算错了,我知道他的真实年龄。去年冬天有一次我来餐馆,问他为什么烧烤的时候戴着孩子的生日帽,他告诉我说“因为今天是我五十七岁生日,伙计。我成了亨氏集团的法定招牌咯[6]。”可他刚才已经告诉过我,除非万不得已,不要问问题。所以我想当然最好别插嘴纠正他。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真希望我是你,不过我从来没有希望从现在的样子变成你——我肯定会想,‘真是古怪,没有人会一夜之间得晚期肺癌。’对不对?”
我点点头。一点儿都没错。
“答案很简单。不是一夜之间。我七个月前就开始咳得厉害,从五月开始,肺都要咳出来了。”
这对我来说倒是新闻。要是他一直咳嗽,肯定没有当我的面。而且,他又算错了。“阿尔,你没事吧?现在是六月,七个月前还是去年十二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