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2/26页)
“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他半夜醒来,发现她俯身靠在他床前。两只手和一个膝盖在床垫上,另一只脚站在地上。她穿着一件很大的黑色的连帽衫,只露出尖尖的白下巴和几绺黑头发。“我必须要离开这个镇子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她说,“我不想丢下你不管。”
帕特里夏不肯解释她为什么必须离开这个镇子,更不用说她是如何“治愈”他的了。她只是跪在他的床脚,做了一些非常复杂但又非侵入性的事情,有一瞬间,雷金纳德闻到了烧萝卜味。“这很复杂。”她从头到尾只是用一种更老练的口气说着这句话。她的声音中透着焦躁、痛苦:“我被召唤去前线了。”雷金纳德一直问:什么前线?但她随后便离开了。雷金纳德曾怀疑整件事情就是一个奇怪的梦,但她在他家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根很长的黑头发,而且,他之后的病毒载量检测结果真的变成了0。
现在,雷金纳德不确定该跟任何可能跟他上床的人说什么了。
迪迪把雷金纳德拉到多夫勒俱乐部,把他介绍给珀西瓦尔,帕西瓦尔好像是个建筑师什么的,一头乱乱的灰白头发,面孔苍白,很像是20世纪70年代的英国电影明星。他甚至还穿着犬牙花纹背心。
珀西瓦尔是一个“合唱迷”,靠卡迪电脑上的一个应用程序跟上合唱,并且每个八分音符都会揪住不放。“我对世界末日最大的恐惧并不是会被食人族吃掉——而是在那些后世界末日电影中,有一半都能看到一个抱着木吉他的人坐在篝火旁,”珀西瓦尔苍白而又肉乎乎的手上,手指两侧都结了老茧,“我受不了木吉他的声音。我宁愿听Dubthrash。”
“哪有什么世界末日,”雷金纳德不屑地说,“只会有——一段调整期。人们真是戏剧女王。”但即使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中依然生动地浮现出帕特里夏的样子:凌晨四点,她隐约出现在他的床上,嘶哑的嗓音中有一种像极了恐惧的急迫。他再一次想:什么前线?
* * *
艾提斯利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片常春藤叶、每一块彩虹色的窗玻璃都拒绝戴安西娅的存在。“六边形”中央的草对她发火。“较大楼”厚实的大理石柱挺得笔直,像是生气的法官。“较小楼”窄窄的门似乎倾斜了,不让她进去。小教堂握紧了花岗岩和彩色玻璃拳头,关节处都是尖尖的怪兽。“六边形”那边,“住宅翼楼”大大的白石板因一层迷雾而变得不透明。“六边形”的六个边全都充满了敌意。这个地方是几百年前由治愈师建造的,但这里没有一个人真的像个纯粹的治愈师一样表示鄙视。自从被允许没有目的地地从这里毕业后,戴安西娅再来没有回过艾提斯利,现在的情况比她之前担心的还要糟糕。
她差点想转身跑掉,但那样只会在“荆棘”中迷路,而且可能一条路还没找到就被什么东西吃掉了。所以,她逼着自己走上通往“较大楼”的尖锐台阶,他们正在“正式食堂”里等她。一阵冷意突然袭来,她把自己薄薄的黄边貂领黑长袍又往身上紧紧地裹了裹。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她出席?她好不容易才开始打造自己没有魔法的人生。
戴安西娅在黑暗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空座,尽可能地远离贵宾桌。已逝巫师的雕像在阴暗的墙壁上怒视着,枝形吊灯在头顶上摇摇欲坠。现在供应的菜是什么鱼,但鱼和土豆已经变成了一样的泥状。有人想闲聊两句,但她一直低着头假装自己在吃东西。
就在戴安西娅想着这整个折磨人的过程简直不能更凄惨时,却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粗鲁的、喋喋不休的说话声,然后那些人就突然进来了。十几个人开始合唱,所有人都穿着小西装和上浆的裙子。该死的合唱。在整个宇宙中,还有比这个更让人讨厌的潮流吗?十足的潮人们让文明的崩溃也显得矫揉造作。还有谋杀妻子的杀人犯和令人毛骨悚然的跟踪狂们写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广告歌曲。戴安西娅想尖叫,想把他们淹死在猥琐中,想把她的鱼土豆扔到他们身上。
有人悄悄把一个信封递到桌子上,指示戴安西娅到上公共休息室喝餐后雪利酒。
上公休室是戴安西娅和其他学生一直梦寐以求的奢华之地。一个配了七把皮椅子、铺着深红色茉莉花地毯的桃木房间。天花板和墙壁都是木格子的。一切都整洁有序,因为这是在艾提斯利。
有一只手与戴安西娅同时伸向了雪利酒,她甚至还没有抬头看脸就已经认出了那细白的手腕——帕特里夏·德尔菲纳。帕特里夏看起来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像个急切的孩子。她并没有像戴安西娅那样变得成熟起来。帕特里夏笑笑,她竟然真的对戴安西娅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