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风帆(第7/8页)
宇生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小圆片的故事。圆片上讲述的是一个走向毁灭的星球。它们一点点靠近星系中心,直到离得太近,被引力控制,无法挣脱。它们来不及逃离,因为它们发现得太晚,而它们发现得太晚,是因为它们一直沾沾自喜地使用黑洞能量相互攻击,离得越近,战斗得越猛。它们同样陷入拉锯战中,眼中只有对手。直到一切已注定无法改变,毁灭来临。它们在临终前用全部能量发射出记忆碎片,就是希望能被其他星球收到,将记忆永存。
当被看到,已过万年,一切皆为废墟。
光亮残忍,讯息微弱,记载曾经存在。
宇生俯瞰着脚下的大陆、山河、云彩,俯瞰绿地上覆盖着流动的白。他知道没有人看得到他,也没有人了解他做的事,但他不在乎。他在心里相信,在此刻,他才是这些风帆的主人。尽管风帆上画着国王的肖像,但他才是这些风帆真正的皇帝。
(下)
在光荣船队住了整整两百三十二天之后,宇生光荣地卸任了。他被当做小英雄接回了地面。他的献计大获成功,自从船队排好,国王受神光沐浴,便感觉神清气爽,精神大振,之后亲自参与朝野辩论,宣讲和睦,稳定了局势。国王高兴极了,恩慈大发,决定封宇生为宇宙小侠士。
授勋仪式在皇宫举行,由国王亲自颁发。大殿里铺着绘有星系全景的华丽丝绒地毯,金星闪烁,学者臣僚站成密密麻麻的两大方阵。宇生走上朝堂,四面均是艳羡的眼光。
“亲爱的小侠士,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国王问。
“亲爱的陛下,没有了。”宇生说。
大殿里响起窃窃私语,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宇生会借此机会发表言论。
“宇生,”皇时空老师在一旁小声催促他,“你说呀,你不是说有一个宇宙大发现吗,赶快说说啊。你一说,北派的说法就破产了。”
“老师,我真没什么想说的了。”宇生说。
“亲爱的老师,”他心里想,“如果我说了,您的说法也破产了。”
“宇生,”飞天也在一旁小声说,“别怕。想说啥就说吧。”
他没说话,直直地看着飞天。
“天儿,”他心里想,“我赌一赌,我猜你能明白我。”
他笑了笑,大踏步上前,对国王拱手说:“陛下,我唯一的请求就是免去一切赏赐和职务,早日回家。”
朝堂上一片惊愕。宇生的封赏全国难得,谁都以为宇生会借此步步高升。
宇生现在什么也不怕了,凭着少年一股固执的韧劲,谁也不理,沉默着昂着头告别所有人而去。他只觉得自己还没有从天上下来,眼前的一切都十分遥远,宏伟的柱子、布满花纹的地面、轻柔的幔帐帷幕都十分遥远。他想不到太多大道理,只是凭直觉认定,现在还不是把故事讲出来的时候。他在天上最大的发现就是:所有句子都能变模样,所有星象都能被当做打斗的筹码,所有争辩都能在走失之后搅动起他们所经历的、牢里牢外的仇。他虽然目光还不远,但他觉得此刻他应当沉默。
“生哥!等我一下!”
当宇生走到高高的台阶底下,飞天从身后高声叫着奔来。
宇生暗自笑了,回过身来。
“生哥,你太不够意思了。不叫我就走,还是兄弟吗?”
宇生知道他赌赢了。他捶捶飞天的胸脯,就像小时候,就像当初在大牢里。
如果宇心国有一个好的史官,他会记下历史上独特的一幕:两个跳跳蹦蹦的少年,在夕阳下追跑着甩动帽子跑出庄严宏伟的皇宫。可惜宇心国没有。这一幕永远地消失了。
宇生后来悄悄写了书,将圆片上读到的所有故事写了下来,期待在一个没那么多偏狭,少一些急躁,学理之争只是学理之争的时候拿出来给大家看。可是他一直没等到。宇心国换了许多朝代、许多治国之君,可是南北两派却一直留了下来。宇生的书被子孙传了很多代,始终无人能解。
不过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在宇生经历的这场论战中,南、北两派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南派说北派的管理教化不是射线的理由,北派说南派的自由逍遥也不是。他们的相互指责都是对的,但他们都忘了,真理除了可以在南或在北,还可以在另一个方向,在头顶上方。
当宇生最终回到家,他离开家已经两百六十五天了。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家门口,头发蓬乱,满脸土灰,笑起来牙齿洁白。宇生娘从屋里奔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生儿啊,你可回来啦。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娘有多担心。”
“我回来了,娘,我哪儿也不去了。”
“累了吧?坐下坐下。快让娘看看。洗个澡。我去给你弄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