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算法(第6/7页)
早上好,伊琳娜。
求求你说点别的什么。我咬着牙。求你了。
“早上好,伊琳娜。”她说。
我在欧格登的隔间外停了一下。他是结构工程师。天气,昨晚的球赛,布拉德。
他看见了我,站起身来。“天气挺不错的,是吧?”他擦掉额头上的汗,冲我微笑。他是慢跑来上班的。“昨晚看球赛了吗?十年没见过那么漂亮的投篮了。真是难以置信啊。对了,布拉德来了么?”他脸上充满期待,等着我照着剧本——生活中那些令人安心的老套路——完成对话。
那些算法按预定的轨迹运行,我们的思维也有迹可循,和轨道上的行星一样机械而易于预测。制造精密钟表的工匠本身也不过是某种钟表。
我跑进自己的办公室,锁上门,完全无视欧格登脸上的表情。我走向电脑,开始删除文件。
“你好。”塔拉说,“我们今天玩什么?”
我猛地关掉她,在开关上折断了一截指甲。我把她背后的电源线扯掉,开始挥舞钳子和螺丝刀,过一阵子又换成了锤子。我是在行凶吗?
布拉德冲了进来,“你在干什么?”
我抬起头,手里的锤子还保持着要砸下去的姿势。我想要向他描述那种痛苦,那种让我陷入深渊的恐惧。
可在他的眼睛里,我找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看不到理解。
于是我挥锤砸下。
在把我送进医院之前,布拉德曾经试着和我讲道理。“这只不过是一种偏执心理。”他说,“自古以来,人们总是把思维和当时的时髦科技扯上关系。当人们相信女巫和精灵的时候,他们认为人脑里有个小人;等人们有了机械织机和自动钢琴,又以为大脑是某种引擎;到了有电话和电报的时代,人脑就成了某种网络。现在你又把它想象成计算机。快醒醒吧。这只是幻想。”
问题是,我知道他会这么说。
“那是因为我们结婚很久了!”他咆哮道,“这才是你对我了如指掌的原因!”
这种反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你是在兜圈子,”他垂头丧气地说,“在自己脑子里兜圈子。”
我算法当中的循环。FOR和WHILE的循环。
“回来吧。我爱你。”
他不这么说才怪。
在旅馆的洗手间里,我终于得以独处。我低头望着双手,观察皮肤下蜿蜒的血管,接着两手互握,以感受自己的脉搏。然后我跪了下来。这是在祈祷吗?血肉骨骼下,运行着精妙的程序。
冰冷瓷砖硌得我的膝盖生疼。
这种痛感是实实在在的,我想。没有什么模拟痛苦的算法。我望着手腕,那上面的疤痕让我一惊。一切都太熟悉了,好像我以前全部都做过一遍似的。那些横向的伤痕像蠕虫一般粉红丑陋,仿佛在谴责我的无能。算法当中有缺陷。
那一夜的情景又在脑中浮现:到处都是血,警笛长鸣,韦斯特大夫和护士们按住我,包扎我的手腕;布拉德俯身望着我,面孔因为不可理喻的悲痛而扭曲。
我本应该干得漂亮些。动脉藏得很深,有骨头保护。要是想来真的,就应该纵向切割。这才是正确的算法。每件事情都有一定之规,这一次我要做对路子。
这要费些时间,不过我终于开始感到晕眩了。
我很高兴。痛苦是真实的。
我打开房间的门,开了灯。
亮光激活了坐在我衣柜顶上的劳拉。这一个是从前用来做展示的。她有一阵子没打理了,裙子看上去也有些褴褛。她的头随着我的动作而转动。
我转过身。布拉德没做什么动作,但我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珠。从赛勒姆回家的那段沉默旅程中,他一直在流泪。
旅馆老板的话在我脑中回响:“噢,我一看就知道不对头。从前这儿出过这种事。吃早饭那会儿她就有点不对劲儿。后来你们回来的时候,她完全就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我听到管子里的水流了那么久还没停,就冲上去了。”
原来预测我的行为就这么简单。
我看着布拉德,相信他非常痛苦。我由衷地相信这一点,但我依然什么也感觉不到。我们之间有一条鸿沟,宽得让我们无法感觉彼此的痛苦。
但我的算法还在运行,我还在搜索我应当说的话。
“我爱你。”
没有回应。他的肩头抽动了一下,就一下。
我背过身去。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响,在墙壁之间反弹。劳拉的声音传感器尽管已经很旧,但还是接收到了信号。这些信号从一连串条件判断语句中穿过。在她搜索数据库的同时,循环语句往复回旋。终于,马达启动,语音合成器开始工作。
“我也爱你。”劳拉说。
(陶若华 译)
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曾经是重要的航运中心,现为旅游城市。1692年,此地有近两百人被控以巫术罪,其中二十人被处决。之后,当地人以与女巫相关的景点作为招徕游客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