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之宙(第5/9页)

“小静,开门……”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一条腿,艰难地挪到家门口,拍打着金属门框。

淤青的脸和腿,满身的污渍——该怎么像妻子解释呢?自己从来没有向妻子提过自己这份“兼职”的工作。说到底,就是装配的时候,把一些小玩意塞进车壳里面,举手之劳。好像在他心里有一条隐形的红线,红线以上的事情是大事,比如这个月工资发了多少,奖金是多少,哪个同事这个月要结婚,该包多少红包,几号得去吃酒,厂对面的超市最近开始搞促销,米面食用油都是八折,哪里开了个新的时装店,有几件衣服还不错之类的。红线以下的,便不用什么都讲了,比如偶尔去树林里掏个树洞什么的。

至于红线为什么要这样划,他也说不清,好像这条线天然的就在那里存在着似的。

没有动静。他稍微加了点力,在门板上再次拍了几下。

等了片刻,还是没人开门,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从心里涌上来。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有没有什么响动。

这时,门突然“咔”地一声打开了。

是舟。

舟哭丧着脸站在门口,脸上有一道似乎是被指甲刮伤的血痕。

阿文心里咯噔一下,推开舟走进屋去。沙发、茶几、凳子全都错乱地分布在客厅里,地上杂物散落,满目狼藉,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没有看到妻子的身影。

“他们把她抓走了!”舟带着哭腔说,“让你拿货去换回来。”

阿文突然觉得一阵晕眩。

“你确定是那里吗?”舟再次向阿文问道。

阿文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他们刚从北云门桥回来。

回到当时的那个地方,阿文感觉恍若隔世。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找到玩具车,也没有芯片。地上干净得让人心慌。他和舟在附近的几个垃圾桶里仔细地翻找了好几遍,弄得满手是盒饭里残羹冷炙的馊臭味。最后,他找准位置,站在桥下面,闭上眼睛,深呼吸,虔诚的样子恍若信徒。

然而,睁开眼,什么也没发生。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像是……某种芯片。”

“你真的不知道?”舟看着阿文,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揣摩对方话里的诚意,“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阿文猛地转过身,瞪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舟。

舟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好啦好啦,我相信你就是。”舟努力挤出一脸的笑容。

“随你信不信。”阿文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也许自己太一厢情愿了,对于正常而理性的人来说,这种事大概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的吧。正常的逻辑是,自己鬼迷心窍,贪了手头的货物,想借此大捞一把。这与他所说的荒诞故事相比,相信哪个,应该是个很容易做出的选择吧。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救不出嫂子不说,过几天他们肯定还会找上门来的。”

阿文只觉得全身酸痛,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比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都透出疲累的感觉。不管是昨天诡异的经历,还是那神秘的芯片、妻子的绑架,每一件事情都超出了他控制和处理的能力范围。他就像一个稚气的儿童,却被迫要掌舵一艘在暴风雨中颠簸辗转的邮轮。船上的每个人都在风浪中尖叫,他却无论如何都转动不了那沉重的舵轮。

“真想好好睡一觉。”他喃喃地说。

回程路上两人都很沉默。这沉默像一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轰!”一阵巨大的轰响突然从远方传来,转头看去,只见一团白色的烟尘从地面冉冉升腾起来。

“定向爆破么?”舟眯着眼看了看,“听说那边要开发一个大规模的别墅区了。”

夕阳让白色的烟尘带上了一丝红色,那红色在空中翻滚着、随风飘荡着,像是一团巨大的火焰。

“那天,我们刚去那边转了转。”阿文突然开口说。刚开始是喃喃自语,渐渐的,声音变大了一些。

他望着那红色火焰旁边黑压压的一片野生树林,意识仿佛陷入了某个漩涡中:“那天,我们还商量着,改天可以去林子里坐一坐的,可惜……”

“是啊,嫂子在家里也一直念叨着要去树林里走走。”舟也叹了一口气。

阿文目光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的眼神像一汪死水,看不出一丝波澜。只是,在这宁静的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隐隐地触碰了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舟用力地拍打着阿文房间的门,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神情很是怪异。

过了好久,才听到房门的锁扣开启的声音。

“什么事啊?”阿文满脸疲倦的脸,终于出现在缓缓打开的房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