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第2/3页)

卡桑德拉摸了贝利撒留的脸,还吻了他的嘴唇,从那一刻起,一切都起了变化。多年以来,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卡桑德拉觉得他的动机很有问题,而贝利撒留则对她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心中存疑。这都让那道鸿沟变得越来越深。但在那漫长的一刻,他们在鸿沟的中央再度聚首。他进入了卡桑德拉的世界,要给她看一个虫洞;而卡桑德拉也进入了他的世界,去看那虫洞。两人之间搭起了一道脆弱的桥梁。

他们绑好了安全带,卡桑德拉放松下来,把手放在座位扶手上。贝利撒留没有发问,径直把手指放在她温暖手腕的脉搏上,进入了白痴天才模式。卡桑德拉已经比他更快一步进入了状态。她的心跳变得很有节律,体温保持着恒定,各项参数宜于用图形表达。他在脑海中绘制出她的图形,得出一个方程,然后又绘制出自己的图形,进行比较。

早在量人项目的第六代,专家们就观察到了白痴天才和神游状态下量人之间周期性生物过程的同步效应,由此作了一些初步的实验,并有所发现。一直到现在,量人儿童都会通过练习,彼此配合心跳、呼吸和体温,以寻找彼此之间的共鸣。

大多数情况下,神游通过发热诱导的干扰素来诱发自身的负反馈。维持神游状态的是量子连贯性,它十分脆弱,几度的温度差异就可能将其破坏。找一个量人搭档,与其构建共鸣,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减轻发热,从而获得更长的神游时间。他的呼吸节奏逐渐融入卡桑德拉的节奏,反之亦然。通过指尖的碰触,他能感觉到她手腕上脉搏的跳动,温暖而亲密。

白痴天才模式下的贝利撒留知道,他不是贝利撒留,并不是。他从电肌块发出微小的直流电流,抑制了部分前额叶的活动,那是在模仿一种十分特定的脑损伤,导致语言和社交感知都变得十分困难。整个人格消失了。他的脑袋仿佛彻底敞开,让整个湿滑的大脑都暴露在情感的冲击之下。

白痴天才是一种情感弱化的状态,但有时情感过于强烈,就算被减弱了,也还是强烈刺激着大脑。白痴天才所导致的情感无能更是让这种情形雪上加霜。对于贝利撒留来说,现在进入白痴天才,这个时机选得太糟糕了。威廉赤身裸体塞在笼子里游街的形象像噩梦一般如影随形。卡桑德拉的吻则是又一个搅乱一切的梦,唤醒了许多过去和现实的可能。对幸福的渴望比毫无渴望更加令人备受折磨。在白痴天才模式下,他的内心隐藏起来,无法进行内省或整理。感情成了一场酸楚和狂喜交织的暴风雨。

他想要安静,待在一个隐藏的洞穴里,窥视外面粗鄙的世界。他想和卡桑德拉聊聊。他想抱抱她。他想让她安全,也希望她能反过来让自己安全地活在这个世上,就好像他们俩是一对隐藏在黑夜里的小动物。当他们还是少年人、心智受到伤害时,卡桑德拉总是需要拥抱他。也许她再次感觉到了这种需要。

不。她根本什么都没感觉到。卡桑德拉已经消失了,消失在神游状态前期缓慢的呼吸和平静的脉搏中。在他旁边的,是一部量子感知计算阵列;是一个个处理算法的嵌套结。她没有主观存在,因而不会导致波函数坍缩。她还能在量子美丽的同时性中看到叠加的可能性和概率。而他却只是个生物,一个可以感觉到寂寞和无助的生物。

座位在颤抖,运输船移动到了主轴的入口。

卡桑德拉在抽搐。出了问题,无法停留在神游状态了?还是碰到困难,无法理解运输船之外的量子世界?卡桑德拉本人渴望能一睹虫洞。栖居在那个身体之中的量子智能也有同样的想法。

但偶人的运输船,包括其中所有笨重的金属装置和电气化系统,是一道阻挡电气和量子干扰的铜墙铁壁,像法拉第笼一样无法穿透。为了真正看到虫洞,他和卡桑德拉必须穿上笨重的宇航服,亲自出去。如果待在运输船中,那就像身处闹市中心,透过一部肮脏的望远镜去看星星。以卡桑德拉和贝利撒留所能感知的噪声灵敏度,运输船的噪音大到令大多数观察都毫无结果。但她还是试了试。

运输船朝着主轴方向缓缓加速。

贝利撒留在他的大脑中数着秒。身为一个计时器,真的很令人平静。

客舱和里面的乘客全都处在失重的静止之中。人们说话的声音降低到耳语的程度。卡桑德拉的脉搏在增加,体温也上升了两度。贝利撒留作为她的定心同步参考,这些效应有所减弱。他自己的脉搏也在增加,体温也同步上升了半度。

味觉是生命进化出的第一种感觉:细菌通过分子到分子的接触,以二进制方式判断某物是食物还是毒物。以味觉为脚手架,又发展出了嗅觉:将远处的化学信息带给生物。对振动的感觉发展成了触觉和听觉,又传递给脆弱的微生物更多信息:超出自己细胞膜之外的世界,以及对方向和距离的基本了解。电磁感觉,包括从红外线到紫外线到各类电和磁的感觉,使得微生物能够靠感官定位食物,并能以最快速度察觉远处的运动和颜色,从而避免被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