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羽衣(七)(第2/3页)

白薇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谈论下去了,她双手定在弦上,“叶抚,我再给你弹一首曲子吧。”

“新曲吗?”

白薇想了想,“对白薇而言是新曲,但对东宫来说,似乎不是。”

“记忆中的吗?”

“两三个月前开始在我脑海中浮现,都是一些片段,我自己尝试着复原了。”

“或许本来就是你的曲子,也不能称作是复原,而是想起。”

白薇蹙眉,“我不想你这么说。那不是我的。我是白薇,还没有成为那可能的东宫。”

“但——”

白薇知道叶抚想说什么,打断他,“还没有那个时候,我只想以白薇的身份跟你在一起。你不可以把我当作东宫,只能当白薇。”她的神态与语气显得有些不讲理。

叶抚几乎没有见过白薇不讲理耍横的样子。他向来平静的心,起了一阵波澜。白薇也并不只是知性与温和的,依旧会有自己的情绪,依旧有着不能触碰的性格凹点。他意识到,自己触碰了白薇的性格凹点。

白薇不再说什么,手指动了起来。她指甲留得不长,便戴着玳瑁。玳瑁与丝桐的琴弦摩擦勾动,震颤出声。曲子并无明显的风格,不似叙事,不似抒情,乍一听只是在胡乱的表达虚无缥缈的意向,但随着曲子格调渐升,意向归于平静后,便能感受到,曲子里那种对“穷极”的追求,与对某种事情的无可奈何。曲子本身是这么个感觉,但白薇似乎加入了自己的“脾气”。她的手指拨动力度很重,使得曲子里都不只是曲子本身了,还有玳瑁同琴弦的摩擦碰撞声。

见她一脸严肃的模样,叶抚知道,她生气了,在生他的气。

曲终。

白薇没有问叶抚对曲子的评价,站起来,抱起丝桐说:“我累了,想休息了。”她朝着内屋走去。

她越过叶抚身位时,叶抚问:“在生气吗?”

白薇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第一次生你的气。”

她很直接地承认了,并没有故意不认。

叶抚合眼,右手扶了扶额头,“坐着,别急着进去。我们好好聊聊。”

白薇说:“我把丝桐放进去。”

“不必,我还有用。”

“你也要弹琴。”

叶抚点头,“总得给你这个师父看看徒弟的长进。”

白薇咬咬牙,“生气的人听什么都不好听!”

“所以让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的嘛。”

白薇闷声坐下,“你想说什么?”

叶抚笑了笑,“我说了,希望你不会更生气。”

“我现在是最生气的时候了。”她哼了一声,转过头。

叶抚吸了口气,“白薇,你其实并不担心你成为东宫后变作另一个人,而是在担心我本就认识之前的你吧。”

白薇瞳孔抖了抖,她并没有因为被看穿而羞恼。她转头大声对叶抚说,“所以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那么说!叶抚你总是这样,什么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是不是以为即便说出那些话,我也不会生气。”

她胸膛起伏着,不断倾吐着,“明明我们是互相喜欢。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那么累,为什么我感觉我的言行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为什么你要自以为很懂我,我明明就不知道什么是东宫,明明只知道我叫白薇,你也说了,你喜欢的是白薇,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将白薇和东宫认作是一个人。”

白薇身体似乎没了力气,蹲了下来。她面朝梨花残落的地板,低低地说:“叶抚,我真的好累……”

叶抚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女人,听着她一番宣泄似的倾诉,眼皮禁不住颤抖。

这个女人到底面对过什么?她生下来,脑袋里便印进了“东宫”二字,从一开始她便不只是她。到十八岁为止,她都过着不被外界打扰的读书生活,直到十八岁,突然有人告诉她,她要成为神,然后被带到远离家乡的明安城,无法离开那座高阁半步,终日里,只能远望,从此,家乡是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所谓的成神只是成为挡灾的傀儡,要承受着不再是自己的煎熬。

而不久前,残破的记忆碎片又让她明白,原来她是一个被“东宫”赋予了意义的人。

所以,“无法成为自己”是她深埋于心的性格凹点,直到今天,被她最珍视的人触碰和违背,“知性和温和”的外衣破碎,几乎没有生过气的她,“不讲道理”地生气了。

叶抚起身,缓步来到白薇面前,蹲下来。他扶起白薇,温声同她说,“成熟的大人是不会哭的。”

白薇脑袋埋进叶抚怀里,轻声抽泣,“叶抚,我不想当成熟的大人。”

“我知道,我知道。”叶抚抚摸着白薇垂在背上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