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镖银(第3/9页)
他说这句话时像也很难于出口,但毕竟还是出了口,足见袁老大对此人的忌惮了。
吴奇心中一寒,顿觉胆怯,悄悄就要溜。一挥手,那三十余骑就一声没吭地想走。
耿苍怀忽叹了口气:“不是我想留你们,我也盼你们走了清静,今晚的事太多了,死伤也够多了。”
顿了下,看那少年一眼:“但他还没说走,你认为他会让你们先走吗?”
众人心底已隐隐觉得这少年脾气古怪,有时杀人仿佛久谋深虑,有时又只是一时之兴;有时仿佛为家为国,有时又只像睚眦小怨。他虽睡得鼻息轻缓,细不可闻,但他没点头,吴奇想走也觉心寒。他们纵然人多,但想起以丛铁枪之能和当时护送官兵之众而遇的杀戮,虽还未战,心先怯了,已无斗志。
子夜已过,金和尚叫了好几声,店家才颤巍巍地出来给灯续了油,火里也加了柴,又拨旺了些,便连忙溜了。店家其实也在心中叫苦连连:今日怎来了这么多要命的菩萨,这些人一走,自己只怕断躲不过日后缇骑之劫了。
那少年还在睡,旁人只觉他怕也真是睡着了。他因为沉默而显得神秘,不时有人偷偷看向他的背影。别人只见他肩背姿势似都透着一股骄傲,但小姑娘英子看在眼里只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助。她心里好感激,觉得适才那一剑虽不是为她,但也是为她唱出的一句歌词击出的,不知怎么心里就好感动——这么又快又厉的一剑,他一定是累了。小姑娘和爷爷坐在火堆边,想着心事,不时偷看那穿黑衣服的少年一眼,只觉心里说不出的……她年纪小,还不懂这种感觉由何而来,只是把“共倒金荷家万里”一句翻来覆去地暗自喃喃念着,念得一辈子也难忘了。
镖局中有几个伙计一时熬不住想睡了。到底是年轻人贪睡,秦老爷子一双眼还精亮精亮的。杜焦二老在那儿抽旱烟,并不说话。金和尚把手上的伤包好了,王木在轻轻地咳,最苦的却是门外的缇骑铁卫,雨虽不大,但这么淋着也不好受。快一个时辰了,他们虽相信那少年已睡着了,却又不敢走——他既然在最不该睡的时候睡,大概也会在最不该醒的时候醒。铁骑们平素也杀过人,每次拼杀后心里都空空的,好像要想起些平时难得想起的关于“人这辈子”之类的大题目,他们便忙着去赌钱喝酒嫖女人,逃避那些解答不了的问题。这一个时辰下来,只觉得心空胆虚,似乎这一辈子再没兴趣去杀人拼斗了。
三娘沈放和耿苍怀三个人慢慢地传杯换盏,话虽说得慢慢的,却越谈越投机,相识恨晚。那孩子小六儿见已没事儿,心一松,眼皮耷拉下来,就睡着了。三娘把他抱在怀里,笑道:“哪儿找这么个脏孩子去?”又冲沈放一笑:“我们认他做孩子吧?”脸上现出种母亲的温柔。
沈放却冲她贴耳笑道:“咱们以后要是再有了呢?”
三娘脸一红,颊间一片轻嗔薄怒,用只沈放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你想的!”一转眼注意到那唱曲的小姑娘看那少年人的神色,三娘把她看着看着,再把那少年看着,心里不觉就痴了。
外面忽然一响,漆黑冰冷的夜空中,一朵菊花状的烟火在黑暗中盛开了出来,方圆经丈、金黄灿烂,在夜空中顿了好大一会儿的工夫才落下。那小姑娘一见,倾心地道:“好美啊!”火光照亮了那少年的脸,却不知她赞的是不是连人也算在内。门外的马匹“咴”地一声,一干铁骑便人人都面露喜色。吴奇忙一挥手,他身后的一个人便掏出一个油布裹的包,打开来,是个黑黑的筒子,没人认得那就是花炮。他手一晃,就晃亮了一个火摺子,点着了引线。火摺子在夜色中一闪而熄,他手里的花炮却冲上天去,带着一条红线,在众人头上炸开。红色的,恍如流星,虽远没有先前那朵大而美丽,但数里之内想来都能看见。
只听东首方向远远就传来一声清啸。吴奇喜道:“二公子来了。”
沈放看见那烟花,十分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三娘叹道:“那是他们的联系方式——缇骑果然财雄势大,这样的联系方式旁人就弄不出来。”
耿苍怀却道:“当年东京上元节的烟火,想来比这要远胜了。”
沈放知他这话是怀想金人未占我河山时家国全盛之日,心想:如今南朝之中也并不乏睿智之才,便是缇骑之中,也真是伏虎潜蛟。如果并心戮力,未必家国不能再盛。可惜这些人都只顾争权夺利,把个国家弄得越来越烂了。三娘见他二人脸上一般神色,知道所虑略同,自己拍着孩子,哼起小曲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