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投门(第8/10页)

徐晖跟在凌郁身后,满眼目不暇接,心想这哪里像是江南霸主的府第,倒仿佛文人雅士的宅院。只是,曲院幽深看似无心,实必有意,不知这亭台之后更有几重亭台,玄机背后还藏着多少玄机。唯有心思缜密、顾虑重重之人才会把家布置成一座迷宫。走在这座宅院之中,徐晖对司徒峙的敬畏不禁更深了一层。

如此曲折迂行,终于在一处简素的院落前停下。凌郁唤声董伯,便有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迎出来。凌郁吩咐他给徐晖安排住处膳食,董伯躬身承应,引着两人进得门来。院子宽敞明净,间间屋宇一目了然,徐晖心头着实喜欢这一派朗朗之气。

凌郁问徐晖可记得住来时的路,徐晖脸一红说:“这儿岔路太多。”。

“来回几次就会记得,”凌郁说:“最好勿要乱走,免得惊扰了族主。”

徐晖点头答应,随口问:“凌少爷,你也同咱们住这儿吗?”

“你安置吧,日常起居自有董伯照料。”凌郁对徐晖的问话置若罔闻,淡然交待完,转身便走。徐晖觉出自己问得莽撞,颇有些懊恼,正无所适从间,凌郁却停住脚步,转回身来问:“你喜欢别人如何称呼你?”

徐晖忙答道:“叫我阿晖就成。”

凌郁低声默念:“阿晖,好,就叫你阿晖。”

听一个陌生男子轻轻叫着自己的名字,不知怎的,徐晖心头忽涌上一阵异样温暖,嘴角不觉扬起了笑意:“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凌郁长久地注视他,仿佛他说了什么极不寻常的话。他沉默片刻忽道:“饿了吗?一起用晚膳吧。”

徐晖心上掀过乍惊乍喜。凌少爷眼里似乎不大夹自己这个人,谁想竟又相邀共进晚餐。餐食简素,由董伯亲自端到徐晖房间,两尾白鱼,一碟青菜,里面盛着淡淡的水乡味道。

房间里暗下来。徐晖要点灯,凌郁摇头说这样便好,于是两人就坐在一团模糊的暮色里,面对面吃着这一餐。凌郁问徐晖家里还有什么人,徐晖说自己是个孤儿,连家在哪儿、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能活这么大,也是运气。说到这儿,他不禁想起他的朋友高天,想起他们俩本来连名字都没有,成日在街上要饭,挨过一天算一天。直到遇见洛阳杀手会的王明震,才终于在吃饭时用上了筷子,睡觉时有了床榻。徐晖和高天,这两个名字由王明震信手拈来,一个是太阳徐徐升起,一个是天高地阔,都取的好意向。他们两个孩子随便抓了哪张字条,便叫哪个名字。有时候徐晖胡思乱想,其实他本来可能是高天,而高天就是徐晖。他心头便不由一阵迷茫,自己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在拈阄的瞬间就已注定了吗?

其实徐晖也很想问问凌郁的事情,这个少年披着一件沉默的外衣,关住心里所有的秘密。但他心知不该乱打听,便很有分寸地缄了口。屋子里静下来,只能听到筷碰杯碟发出的轻微声响,拢进耳朵里,仿佛谁人寂寞的叹息。

徐晖受不住这寂静忍不住说:“这样吃饭太闷了。应该拿一壶酒、一盘酱肉坐在河边,仰头就能望见满天星斗。”凌郁问你以前常常这样喝酒吗,徐晖说是呀,那时候老和一个朋友这样喝酒喝到半夜,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凌郁听他追忆洛阳往昔,忽然接口说:“你不像是杀手出身。”徐晖问为什么,凌郁说:“杀手应该冷酷无情,你却还老想着这些陈年往事。”

徐晖咧嘴一笑:“所以我还不是顶级的杀手,也不想再当杀手了。”

昏暗之中,徐晖已看不清凌郁的眉目,只听得他喃喃低语:“在这里想当顶级的人物,可也得学会冷酷无情。”

徐晖浑身一激灵,脱口问道:“那你已然学会了吗?”这句话问得有些冒险,徐晖心想凌郁许会生气,但他只淡淡地说:“你看呢?”

徐晖不知该如何作答,便沉默了。凌郁也不再开口,两个人默默地吃完了饭。凌郁说明儿一早我来接你,也不等徐晖回答,就起身走了出去。夕阳在他洁白的后背衣襟上,划下最后一道绛红。

望着凌郁逐渐消融在沉沉暮霭之中,徐晖的心莫名一阵抽紧。这个令人畏惧的少年,在黄昏里是如此孤独和单薄。

徐晖回屋点上灯,才瞅见凌郁面前的那碗饭几乎没怎么动过。帮着董伯收拾碗筷的当儿,徐晖随口问凌少爷为人如何。董伯瞅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凌少爷独惯了,平时不怎么和弟兄们在一处。他是少爷,何况那么清高的性子,大伙儿也都有些怕他。他能和你吃一顿饭,真是难得。不过往后你自己说话、办事都得拿捏着点儿。凌少爷的脾气,谁也摸不准。”徐晖又问凌少爷在家里跟谁特别要好,董伯想了想,摇头说没有,他对谁都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