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俊友(第6/8页)

“再有不是,也总是安身立命的家呀。”

“家?那是个什么家?他们喊我司徒小姐,可我肚子里明白,那其实只是爹爹一个人的家,我们只不过是家里的摆设,并没有血肉,还不及一块地皮来得要紧。”司徒清仍挂着笑,却有悲哀的水雾在眼底慢慢化开。

徐晖勉强说:“你爹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他永远有苦衷,永远有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最爱说什么,做大事就不得不放。”

徐晖低头咀嚼这话,心中若有所感,愣了一会儿才接口问:“那他,肯答应你搬出来住?”

“自然不肯。所以我只有逃出来。”

徐晖吃了一惊,他没料到这个外表柔弱温顺的少女竟有胆量反抗司徒峙。一边是家族强权,一边却手无寸铁,双方力量悬殊太大,她如何反抗得了?果然听她又说:“但是很快就给抓回去了。然后我再逃,他再抓。反反复复,爹爹他也拿我没办法,就让了一步,答允我搬出来住在这里,每个月让郁哥来给我送家用,可就是不许离开姑苏。”

之前徐晖一直觉得司徒清可人怜惜,此时听她讲述往事,陡然间对她升起一股敬意,又不禁有些羞愧。他低声说:“其实我就是在你父亲手下做事。你也觉得我面目可憎了吧?”

“不,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的眼睛很温暖,没有杀气。”司徒清仰脸望着徐晖,目光如白玉,既天真又坦白。

徐晖愣了,这少女竟然说他这个杀手出身的人眼里没有杀气。他眼眶一热,连忙转头佯装看风景。藕风亭外一池莲花粲然盛放,洁白无瑕。他含混地说:“在这里,谁还能动杀气?”

雨接连下了几日,这一天黄昏总算住了。徐晖办完差事往回走,红日西斜,呼吸间有袅袅炊烟的柔和。快到司徒家族的时候,高天从后面赶上来,拍拍他肩膀说:“走,喝酒去!”不由分说,拽着他往林红馆去。

穿过海棠树林,就瞅见骆英正斜靠门边,抓着一捧葵花子,一颗一颗送到嘴边。那玫瑰红色的嘴唇灵巧地上下翻动着,让人见了,只觉得她嘴里嚼的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她眯着眼睛,瞧见徐晖、高天两人,嘴角翘起来,划了一个好看的弧。

高天笑着说:“老板娘怎这么闲?不用张罗生意的吗?”

“这光景,哪还有人来哟?”骆英拖长了音说,懒洋洋、腻酥酥地直落人心坎。

酒馆里果然空空荡荡,只有靠窗一隅端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徐晖进门看到凌郁,心里不免有些悻悻。凌郁却拾起眼皮挥挥手,招呼他俩过来落座:“说适才还嫌冷清,偏你们就来了。”浑似早已忘了前两日对他的冷言冷语。

高天环顾四周,奇道:“今儿怎么冷清清的?”

凌郁抿了口茶说:“大家都在家过节,或是到虎丘看月,谁会来这儿买酒?”

徐晖问:“什么日子呀这是?”

“你们真是活糊涂了,过到哪天都记不得。”骆英捧着一个大托盘过来,把盘里的吃食一一摆上旁边香案,有塘藕、石榴、芋头、水红菱各色果品,一壶桂花酒,还有一盘黄澄浑圆的酥皮月饼。徐晖和高天见了,才恍然大悟,原来已是到了中秋。

不一会儿月亮升起来,飞到蓝黑色的天上,扫去了地上所有尘埃污垢,江湖大地顿时都光洁无瑕。骆英站起来,拍拍衣衫说:“是时候拜月了。”

凌郁睨眼揶揄地笑:“有什么好拜的?人人都拜,就算月亮里真有神明,这时候怕也忙不过来了。”

骆英撇撇嘴,还是硬把他们一个个拉到香案前。她端然焚起素香,对着月亮方向,摆上一尊神像。

高天挠头问:“怎么个拜法?”

骆英说:“只要默默说出心愿就成,月神自会庇佑。”

徐晖笑问道:“真有那么灵吗?”

“心里虔诚,自然会灵验。”骆英说着便合上眼睛,微垂下头,双手合十贴在颌下。月光洗去了她脸上脂粉,连那妩媚的神情都隐匿不见了,只剩下鹅卵石般光滑干净的面庞。三人身受感染,不再出言争辩,也一一祭拜了月神。

徐晖心里默念,假若真有神明,就请保佑我在司徒家族建功立业,有一番大作为吧。凌郁最后一个拜月,他紧蹙双眉,嘴唇微微颤动,适才的满脸不屑已荡然无存,只有庄严郑重,额头洁净光亮仿若天神。徐晖看在眼里,心想其实凌少爷只有比他们几人更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