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拆局(第3/11页)

颜公子微微点了点头:“如此有劳司徒先生了”。

徐晖和凌郁悄悄递了个眼色。这位颜公子一开口,他们便听出他不是汉人,虽然汉话讲得颇为流利,但语调的抑扬顿挫生硬刻板,一听便是后天学成。他们心中都存着疑惑,此人是谁?他究竟是何身份来历?为何司徒峙会对他如此恭敬?

晚上徐晖把高天拉到自己房里:“阿天,那个颜公子是什么人?”

高天压低声音说:“说不好,不过我琢磨着,他一准是女真人”。

“啊?你怎知道?”徐晖吃了一惊。

“这次我被派到北方,先是刺探雕鹏山动向。前些天接到指令,继续北上,中途与汤爷会合,上燕京接这个颜公子。你想,燕京是什么地方?那是金国的南都城,重兵把守,有身份地位的都是金国贵族。汤爷交代说颜公子是北方富商。可我看颜公子在那儿威风八面,出门前呼后拥,绝不是平常的商贾之人。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他不但是金国人,兴许还是金国的皇亲国戚,要不然哪能有那么大的排场?”

自打在临安看了司徒峙给韦太后的密函,徐晖便已知悉司徒家族一直暗中与女真人往来、从中牟利之事。听了这番话,再回想颜公子的形容举止,他更觉高天的推测很有几分道理。倘若不是一位身份特殊、与司徒家族利益攸关的人物,司徒峙何至于如此礼重一个年轻后生?但若这颜公子真是金国贵族,那他们此行岂不就成了敌国的跟班走狗?

徐晖心里翻腾着这些事,也不便告诉高天,见高天沉着一张脸,便转口说:“怎么了你?还在与骆英怄气?”

高天摇摇头:“怎么会?这些天我早想明白了,她不喜欢我,总不能强求。她心里头肯定有许多的苦。我只要好好做她一个朋友,护在她左右。若她许,就帮她分担些个。如此便好”。

徐晖心想,高天果然有一份天高地阔的胸怀,只盼有朝一日骆英或能感知。他拍拍高天肩膀:“既然想明白了,干吗还黑着脸?”

“不是为了这个。”

“那为了什么?”

“我可不愿意给金狗当奴才!他们跑到中原,杀了咱们的人,抢了咱们的地,好好一个开封府,皇帝老儿都给掳走了!好好一座洛阳城,凭什么给人家吆五喝六!若我再低眉顺眼地给他们当马骑,那我成什么了?”

徐晖截住高天话头:“小声点儿,别给旁人听见了!现如今咱们身不由己,主人想干什么,咱们能不跟着么?”

高天横了徐晖一眼:“你忘了吗?咱们投奔司徒家族,是要做一番光明正大、让人高兴的大事,可不是要被人牵着鼻子走,没有自个儿主心骨!那样跟当杀手还有什么分别?”

徐晖沉默了。他承认高天说得对,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能够两全,想要出人头地、有所成就,便难得随着自己的性子,更难得欢欣鼓舞,畅快淋漓。他听出高天话里含着责备,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之间,隐隐绰绰出现了一道裂缝,就像雕鹏山上那深潭冰面上的裂缝,并不宽,只窄窄一条,然而稍加用力,便会呼啦一下撕裂开来,现出其下望不到底的深渊。

高天走后,徐晖心里堵得慌,便到院子里透气。干冷的风不住往他脖颈里灌,冻住他的胸膛。不多时见凌郁的修长身影从正堂穿过来,走到他近前来:“这么冷的天,做什么一个人站在外头?”

“你去你义父那儿了?那个颜公子……主人说什么了?”

“义父只说颜公子身份尊贵,此番要去江南,让我们一路严加保护,千万不能出差错。”

身份尊贵,严加保护。徐晖痛苦地深吸口气。他多希望能得到一个不同的答案,然而凌郁的话再一次夯实了他和高天心头的揣测。

“他是女真人!”徐晖狠狠地低声说。

“这我猜到了,十有八九他还是金国朝廷派来的。”

“你义父做什么非要跟女真人掺和到一块儿!”他不禁怨怪。

“司徒家族愿意跟谁来往便跟谁来往,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凌郁的目光漠然而空洞。徐晖隐隐感到,他们之间竟仿佛也隔开了一道窄缝,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相互望见。

徐晖生长于中原,自小见多了女真人耀武扬威、烧杀掳掠,心中的反感憎恶异常真切。而凌郁是江南水乡间长起来的孩子,她熟悉的生活是朝廷带着民间的一片歌舞升平,是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富贵华丽。外族的攻城略地于她更像是史书里的一段记载,汉人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抵抗亦不过是茶肆里听来的一段闲谈。虽然明知这个自白山黑水之间而来的野蛮民族是仇敌,但她没有切肤之痛,便也没有徐晖那般深切的痛苦与矛盾。在司徒家族灌输的教育里,这原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属于汉人的土地被女真人夺了去,与其斥责抢夺者的贪婪与凶狠,不如责怪自己人的软弱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