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韶华(第2/9页)

凌郁听义父忽又重提《洛神手卷》之事,心上一惊,缓缓点了点头。

司徒峙审视着凌郁的眼睛:“你把当时的情形再细讲一遍。”

凌郁便又把雕鹏山上许青竹夺画、杨沛仑布阵、众人打斗、冰面破裂秘籍落水的过程重述一遍,跟上次讲的一模一样。

“那潭水有多深?当时没把秘籍捞上来,过后可有法子再捞?”

凌郁内心惊骇,心脏怦怦狂跳,一下下撞在衣襟下的画帛上。她犹豫着说:“那潭水深不可测,据说奇寒无比,当时都找不到,过后再想捞,怕是极难了。”

司徒峙接着又问:“那这些日子你可有发现什么古怪之事?”

“……什么事?”

“比方说,阿晖可有什么跟从前不一样的地方?”司徒峙不经意似地提起。

凌郁摇头只说没有,心却跳得愈加厉害,暗思忖难道阿晖不慎叫义父瞧出了什么破绽?

“他一直都在你左右吗?”司徒峙目光咄咄。

“是,一直在。”凌郁壮着胆子问道:“义父可是觉得阿晖有什么不妥?”

“那倒不是,只是秘籍就这样沉没水中,总让人觉得惋惜。”司徒峙道:“阿晖并无不妥,义父也只是想把每个地方都想周全了。别人终究是外人,也只有你能让我安心哪!”

“义父,你放心。”凌郁话音很轻,心上却异常郑重。

司徒峙悠然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我身边。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一晃已长成翩翩少年。”

凌郁胸口一热,忍不住说:“郁儿已然长大成人,义父就把当年的事跟我说说吧!”

司徒峙把脸沉了下来:“才说你是大人,便又跟孩子一个样。整日里胡思乱想!”

“旁的我什么都不想,只求义父告诉孩儿,害我全家的仇人是谁!”

“你忘了我一早说过的了吗?从你一入司徒家族大门,便是我司徒峙的孩儿。从前之事,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你这样沉不住气,整日把报仇挂在嘴边,能成什么大事?”

“我只想知道仇人的名字,他们为何要杀我全家?求义父告诉孩儿吧!”

司徒峙脸颊微一抽搐,旋即背转过身,漠然道:“这茶性苦涩,没有咱们苏杭的回味甘甜。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欢,先下去歇着吧。”

司徒峙的背影坚硬如磐石。凌郁沉默片刻,施一礼缓缓退了出来。

凌郁心口堵得慌,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地喘不上气。她飞快地穿过花园,穿过连廊,让风挟着新鲜的气灌进喉咙里来,在她的胸膛里穿梭回荡。凌郁眼中射出匕首般的寒光,里面隐匿着深深的怨尤。每一次她问起仇人,司徒峙都转过身去,对她的苦苦哀求置之不理。她对他渴求的父爱愈多,痛苦便把怨恨扎得愈深。渴望和怨尤如两根纠缠在一起的藤萝,盘根错节,一寸一寸地生长,填满了她整座心房。

返回谧庐,凌郁伏在桌案上,把脸深埋进厚厚一叠宣纸之中。那夹着墨香、略显粗糙的宣纸裹住脸颊,仿佛父亲宽大手掌的轻轻抚摩。她起身研墨,拿起司徒峙所赐的狼毫笔习字,一遍遍临写苏轼的《寒食帖》。当年东坡被贬黄州,穷愁潦倒,君恩断绝。整篇字行笔跌宕起伏,参差错落,于笔端肆意倾诉满怀抱负却郁郁不得志之情。凌郁少女情怀,如何明了苏轼满腔悲凉。她只是深深沉浸于这篇书法之中。每写一字,便把内心的渴望与怨尤融入笔势行走间,将它们埋藏得更深更深。

心不静时当习字,这亦是自幼得司徒峙亲授。凌郁素知司徒峙身边虽有美妾如云,闲暇时最爱的却仍是闭门于书斋内研习书法。她时常见到义父习字,那只握笔悬腕的手永远沉稳,从未有丝毫颤抖。凌郁多么想透过纸背,探求义父的真心。

傍晚时分徐晖来找她,见她仍自埋首习字,便道:“你自个儿闷在这里做什么?骆英直问你怎地没去呢。她与阿天和好了,还亲手给他敷了药。”

凌郁不答话。徐晖瞧出她眼底深藏的胆怯,柔声说:“海潮儿,去看看骆英吧!她很挂念你。”

凌郁往后缩了缩:“我……我不想见她。”

“你还记着那件事?骆英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永远没人知道。”

“没有永远的事。”凌郁小声嗫嚅道。

“那你就躲起来,一辈子不去林红馆、不见骆英了?”

凌郁不作声,过良久开口却问:“你说,骆英会喜欢高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