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韶华(第9/9页)

“可不是吗!李白这个人,诗里写得最多的就是三件事,喝酒、云游、交朋友。人生就该当是这般痛快。”慕容旷扬声道:“益山,记得去年咱们还把《将进酒》编成歌来唱吗?”

龙益山笑道:“是呀,当时你抚琴,我击鼓相和,可真痛快极了!”

“好哇,再给我们唱一次吧!”骆英欢呼着说。

“不过是唱着玩的,况且……又未曾随身带着乐器。”龙益山脸上滚过一层微红。

“就用这个!”骆英伸手把船桨递了过去,拍拍船舷道:“敲坏了不用你赔!”

慕容旷散开手指,哗啦啦拨开七弦琴,琴声铮铮在寂静的月夜中格外清亮。他换了徴调,仰头唱道: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龙益山拿船桨按节奏敲击船舷,初时尚颇拘谨,随着慕容旷琴歌之声渐强,敲击之声也越来越有力。终于他自己也张口与慕容旷一起放声高歌。慕容旷瑶琴亮烈,龙益山木桨古朴,慕容旷歌声绵长,龙益山歌声沉厚,两人相互应和,气势如虹。

听着这激昂浑厚的歌调,徐晖和高天只觉得血脉贲张,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喷涌而出。他们虽然记不全诗句,也情不自禁跟着曲调用鼻音哼颂,和成雄浑磅礴的山河背景。骆英亦加入进来,她的女声清丽高亢,环绕在男人们的歌声旁盘旋而上,直绕云霄。

凌郁自小受的诗书教育甚为端正严谨,但经慕容旷他们这样一唱,她也恍恍觉得,李白这首《将进酒》,原本就该如此和酒而歌。于是她不由自主拿起洞箫放到唇边,轻轻吹出畅饮欢歌之后的沉郁底色。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一船年轻人浑身都是气力,只愁没地方挥霍。他们闪着亮光的年华好像一片大洪水:“哗”一浪冲开了太湖的清冷与寂寥。

温过的冬酿酒后劲十足,慕容旷的醉意上来了,挨着凌郁喃喃自语:“我爹跟我说,人年轻的时候哇,都喜欢李白。李白就是什么都想管,什么又都不顾……什么都喜欢,什么又都不满……结果他一辈子……一辈子都又是大欢喜,又是大愤懑……

凌郁胸口热烘烘地,话便也多起来:“我义父就顶不赞成我读李白。他说李白做人太不管不顾,这人不是活在人世间,他是……他是活在天地间!因此上这么多年,也才出了这么一个李白……其他人,活在人世间,就不能不管不顾……就成不了李白……”

慕容旷用力摆摆手,大声说:“……他们说得也不尽然……我便活在人世间,也……在天地间……”

徐晖仰面躺倒在船板上,望向天上大而明净的月亮,眼中雪和月、天和水渐渐不分彼此。他的胸口像被什么打开了一样,有说不出的痛快,又有说不出的凄凉。

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夜晚。他们尽情地饮酒放歌,歌声在浩荡寂寥的太湖上飞扬,流传千里不散。徐晖心头惘然若失。他似乎预见到了这是最后一次欢聚,洁净如雪的友情将从此蒙尘,清亮如月的青春将随之流散。

司徒峙从未见过凌郁如此放纵地泄露内心感情,这烈火般的告白与哀求直令人畏惧。

他眼中闪过一刹那的疼惜与犹豫,

但终于锁住了眉头:婚礼年后就会举行,此事已没有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