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共展鸳鸯锦(第3/7页)

晏荷影咬牙点头:“是!”

“好!”他笑了,食指一点心口,“给我一刀吧!杀了我,报了你的家恨和这天下的国仇,你就可以回家了。”他负手,望着帘外凄迷的雨雾,“动手吧!为你爹、二哥,还有这天底下所有的冤鬼报仇!你还犹豫什么?你还在等什么?你还想什么?怎么还不动手?要不要我借把剑给你?”

“不用!”撕心裂肺的怒吼声中,半空中,如水的刀光一闪!刀光是那么凄凉无奈、哀伤悲苦,宛如一声远古飘来的叹息,一刀疾往赵长安心口扎去。他背负双手,望着帘外又大起来的雨,一动不动。他居然抬头挺胸,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缘起小刀在触到他衣襟的一刹那颤抖了。刀锋一抖,往旁一偏,“嘶”的一声,锋利的刀尖割开了他的两层衣襟。晏荷影看见一些细小得几乎无法看清的黑影,自他的胸前飘扬飞散。黑影散入风中,散入那已深透骨髓的寒冷里。

然后她才发觉,那是当日在望郎浦孤岛的山洞口,自己用青丝做线为他缝上的衣襟,方才又被自己一刀割裂了。那些黑影,是被刀锋割碎了的头发,她自己的头发!他……竟贴身穿着那件破衫!

她如遭雷击,“轰”的一下,全身瘫软了。她扑倒在地,双拳无力地捶着地,吼道:“滚!你滚!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你这个畜生!你滚呀,快滚呀!还不滚?”一扬手,将缘起小刀对准自己的心口,“再不滚,我就死给你看!”

半空中响起一声绝望的叹息,渺渺茫茫,帘外一阵凄风掠过,模糊的泪眼中,空荡荡地,那个人影已不在了。雨声凄凉,风声凄楚,暮色凄伤。她瘫坐地下,全身如灌热醋,一阵阵地发黑,一阵阵地酸软……

电光一闪,天空中一个炸雷,大雨倾盆。已是夜半,空旷的大街上黑暗凄凉,黄豆大的雨点猛烈地击打着一切,仿佛要冲刷净浓浓黑夜中隐藏着的所有肮脏、痛苦和不平。

一道闪电划过,街角踉踉跄跄地冲出一条人影,他浑身湿透,脚步歪斜,身上的那股浓烈的酒气,就是这瓢泼大雨也无法冲淡一分一毫。但他的眼睛仍是那么明净,只不过,此刻在这双眼中却浸满了迷惘和痛楚。

这个人赫然便是赵长安。一向举止从容优雅、言行节制有度的他,居然亦会喝得酩酊大醉,亦会如此狼狈、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狂奔。

他摇晃着冲上石阶,“砰”地用肩一顶太守府大门,大门洞开,竟然没闩,他横撞了进去。迎面一个花架,他一脚便踹翻了,瓷盆在地上粉碎。但雷雨声盖住了一切声音,也盖住了他心底绝望的呼喊。

他踉跄前冲,“嘭”的一声撞上了围廊中的一根红柱,他又转变方向,朝西奔去,进门时足尖在门槛上一磕,整个人飞跌进去,撞在一扇紫檀点翠山水画屏上,“稀里哗啦”,人与画屏俱摔翻在地。

子青闻声从室内奔出,看见他破麻袋般瘫着,既吃惊,更心痛,连忙上前搀扶。“走开,别管我!”他嘶声大呼,跃起,双臂一振,已将一张圆桌掀翻,“不是说,喝醉了就什么都不晓得了吗?可我怎么仍……仍这样清醒明白?”他喘着粗气,腿一蹬,一个圆凳斜飞出去,将一把青花如意壶砸得粉碎。他跌跌撞撞地倚在墙上,手一划拉,悬着的四幅字画全被他一把扯了下来。

闪电又亮了,子青看见了他充血的眼珠及翕动的鼻翼,她害怕极了,忙赶过去,柔声道:“殿下,奴婢……”

“别叫我殿下!说过几千几万遍了,别叫自己奴婢,就是不听!”他疯狂地挥舞手臂,摔砸器物陈设,“都不听,什么都不听,都不让我把话说完!”

“哗啦!”他的左手砸在一只青花釉的双耳罐上,手背立刻被瓷罐碎片割开一道血口。他愣了愣,然后将手背一次又一次猛磕在碎瓷片上,狂笑:“死!去死吧!死了就相信了,就说清楚了,就回家了……”好像手背上涌流的鲜血,能带走他心底的一丝痛苦。

子青紧抱住他受伤的手臂,哭求:“殿下就打奴婢两下出出气吧,千万别这样伤害自己。”双膝一屈,跪在地下,“奴婢晓得您心里难受,可……可您这样子,奴婢心里会更难受呀!”赵长安被她拖跪地下,不能挣脱,只得闭着眼喘气。雨声和着她低低的哭泣声,敲打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喃喃道:“子青,对不住,我不该对你发火。可我心里实在……我真的是要发疯了。我真想……死了算了。”嘴角一歪,惨笑。

子青看在眼里,心如刀割:“殿下……”

“死了多好呀!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也不用死乞白赖地去跟人家解释什么。什么传世玉章,什么朱家妻女,什么晏天良!统统都不用想,统统都看不到,统统都听不见!”他晃了晃脑袋,笑声凄厉,更像痛哭,“子青你哭什么?你又没杀人妻女,害人父兄,可我呢?嗜血如命的杀人狂、卑劣无耻的骗子、淫邪下作的流氓、声名狼藉的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的禽兽、应该千刀万剐的恶棍!我成了这个样子,现在,连我都觉着我自己恶心,连我都想杀了我自己!”他嘴里不停地嘟囔,“子青,你不要哭得那么伤心,我不值得你这么哭的。”忽然皱眉,又龇牙笑了,“哦,对了,你不是为我伤心,我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又怎会值得你伤心?”他晃头,力图驱走脑中的晕眩,“你是后悔,后悔自己居然会认得一个大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