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离尘杳然去(第8/9页)

“你看看,你看看外面的雪,还有,你听听那北风!今夜,不知又会有多少可怜的人冻死在街边和沟壑里!”她泫然欲泣,“年儿离京,来向我辞别的那天,身上就只穿了件纱袍,那种中看不中用,什么事都不顶,没风都会飘的纱袍!就那种衣裳,怎能抗得住这雪!这风!还有这冷!以他的脾性,有亲不能投,有友不敢靠,我……”她潸然泪下,“可怜的孩子,今晚是大年三十,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往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陪我一块儿闲话守岁。可今夜这个时候,也不晓得他正缩在哪个街角处饿得肚痛?蜷在哪家屋檐下冻得发抖?”

皇帝眼也红了:“梅意,我早就诏告天下,赦免了年儿的欺君之罪,还允诺,只要他回来,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三年里,我已发了十几道圣旨,天底下无论是谁,只要向官府报告他切实的行踪,或把他护送回来,一律赏金百万两,爵封一等侯。我……我这心里的焦急,并不下于你呀!”

望着他那同样瘦削的面颊,和头上密密的白发,她那些怨愤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她哆嗦,彻骨的寒冷,令她抑止不住地哆嗦,这时,一双温柔但强有力的手臂,将她轻轻揽进怀中。

她想推开,但无法抗拒那份温暖,不由得将头依偎在皇帝胸前:“嘉德,这些年来,你干吗老是逼他?逼他习武练剑,逼他穿白袍,著金冠?逼他远赴西域,去杀那六个老人?逼他扬名立万,一鸣惊人?逼着他风流倜傥,万人艳羡,现在,又逼着他去当那个倒霉的皇太子?”

“唉!梅意,我这还不都是为他、你,还有我大宋好啊!天底下,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做皇太子?我大宋的锦绣江山,以后不交给他,还能交给谁?况且,若让赵长平做了皇帝,以他阴险狠毒的脾性,年儿还能活吗?”

“可嘉德,你莫要忘了,他不过是个王子,哪有承继大统的资格?”

皇帝不禁抱怨了:“事情弄成今天这样,还不都得怪你?当初,你要是答应做我的皇后,以我朝的祖宗家法,立嫡不立长,你是皇后,年儿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当仁不让的皇太子,那又怎会有今天的这许多烦难?他又怎会跑掉?”

尹梅意心痛不已:“天哪,年儿为什么要生在皇家?嘉德你为什么会是皇帝?我当年为什么要遇见你?又为什么要嫁进来?”皇帝无言,只用宽大的袍袖为她拭去那一层又一层不停涌现的泪水,却浑忘了自己亦是泪如泉涌。

大雪飘飘洒洒,凛冽的朔风敲打着窗纸,“噗托、噗托”地响,愈发增添了屋内的萧瑟寒意。急景凋年,即便是最不济的穷家小户,也备办了各色年菜,全家人围着火炉,有吃有喝、有说有笑地欢度这又一个除夕之夜。但,河朔却有两人,在寂冷破败、离家万里的客店中,相对凄然。

耳听院墙外儿童的喧哗,还有爆竹声,晏荷影突然叹了口气。

游凡凤问她:“荷官,你不想吃点儿这笋子黄竹鸡?味道挺好的。”

晏荷影摇头哽咽:“我……吃不下,一想到这会子,他不知正在什么地方挨冻,饿得睡不着觉,我……就什么都咽不下去!”

游凡凤放下竹箸,她吃不下,他又何尝吃得下去?他愣愣地望着不住忽扇的窗纸,一片茫然:三年了!三年里,二人铁鞋踏破,天南海北,但凡是个地方,都查找过了,但就是不见赵长安的踪影。而宁致远那边亦是如此。曾有一次,二人差点儿就找到了赵长安。那一次是晏荷影眼尖,在扬州城最豪奢的酒楼——天香聚中,看见一个盐商腰中系着块汉玦,一块晶莹圆润、质地纯良,至少值十万金的汉玦。这块汉玦晏荷影曾见过,那是赵长安一次应召入宫,陪皇帝鉴赏珠宝玉器时,皇帝赏赐给他的。现在,这块玉玦竟会悬在这个恶俗的盐商腰间!二人立刻设计,把盐商“请”到了一片竹林里。浑身筛糠的盐商只道撞上了见财起意的巨盗,不但玉玦奉还,还把其来历和盘托出。二人当即赶到晋州宝应,找到了卖出汉玦的古玩商人,再循其指点,到徽州静县一偏僻小城,找到了城中当铺“德聚和”中那个当日收进了这块汉玦的朝奉,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

“哦,记得,记得,这块玉玦,咱印象老深了。恁好、恁贵的货,那穷叫花子却只当十两银子。当时咱一看就有谱,这玉玦雕龙纹是御用之物,除了皇上,只怕太后也不得佩用,这叫花子准是打哪儿偷来的!他不识货,当时咱问他要当多少,他说随便,咱就开价十两银子,本来还琢磨着,他要不干,就再添十两,没成想,他居然马上就说成。看那样,饿得不轻,就指着这十两银子买吃食呢。唉!早晓得他会答应得恁爽快,咱就只该给他五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