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侍御九年余(第2/8页)
只见一个紧紧抱作一团的男孩儿,蜷缩在别无他物的房间里墙角的那具光炕上。赵长安心里好生难受,就问:“大哥哥,你在哭什么?”男孩儿也吓了一大跳,显然没料到这么冷的天,这么偏僻的巷道中居然还会有人来,一抬脸,赵长安就看见了他的那双眼睛。
“唉!我想,我这一世,是永远也忘不了当时他眼中那种凄惶无助,让所有人看了都会心碎的神情了。”没等回答,赵长安已经明白他哭的缘由了:这么冷的大雪天,他身上居然只穿着一件夏常服,那种又滑又薄,连一丝热气都存不住的薄丝衫。而且,就是这件薄丝衫,还是大洞连小洞,以至于他的两个膝盖都从破洞里露出来了。
赵长安推门,还没进去,就要窒息,屋子里实在是太臭了!他以前从来也没闻过这么呛鼻子的臭气。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等长大了,在江湖上行走才知道,那是不知多少屎和尿瘀积出来的味道。地面上结了一层冰,黄颜色的冰,还有一摊摊已连成了片的污物。很多年以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屎!相比之下,门外虽然冷,又积了两尺厚的雪,却还是要比这屋子里面清爽得太多,也舒服得太多了。
可最让他吃惊的,是男孩儿的前襟上竟然也亮晶晶地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但一愣之后,他马上就明白了:那是眼泪!而男孩儿的脸、手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不但全冻得红肿发亮,有好几处还裂开了鲜红的口子,那些口子渗着黄水,手背和左脸颊上的两个口子还在渗血,鲜红的血!
屋里光线昏暗,刚才赵长安在门外时,还以为男孩儿是个卑下的小太监,因犯了错才被扔在这儿,要活活地冻死他。可这时走到近前,才发现男孩儿穿着的破丝衫竟是褚黄色的!这个被冻得快不行了的男孩儿,竟然是位皇子!他吃惊不小:“大哥哥,你是皇子吗?”男孩儿点点头,语不成声:“嗯!狗……崽子……是,是皇长子……赵长平,这……这位……小爷,您……您是谁?”赵长安告诉他,自己是入宫为诸皇子伴读的一个大臣的儿子,并问他为什么没有在上书房见过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爷,您……不晓得,只有……皇上喜欢的……皇子们,才可以……念书,皇上从来都……都不喜欢……狗崽子,怎会……让狗崽子……去那种好地方?”
赵长安还想问他点儿别的,他抖着说:“小……爷,狗……崽子实在是……太冷了,您……可不……可以……去找件衣服,厚一点儿的……那种,来……来给狗崽子穿?”赵长安踟躇了一下:“干脆,你穿我这件裘袍吧,反正我也穿多了,浑身都在冒汗。”于是赵长安就把白毛狐裘袍子脱下来递给他。可他觉得袍子虽然暖和,还是嫌太薄了一点儿,又把宽袖对襟镶毛褙子也脱了下来:“这件褙子太厚,穿着怪臃肿的,碍手碍脚,我早就不想穿它了。”他嘴上虽说得硬气,实际上,两件衣衫才一脱,就觉得屋里的那股子寒气兜头就把他罩住了,他只好一面将两手都掖在贴身的丝衫袖子里取暖,一面不停跺脚:“大哥哥,你……你现在……好点了吗?”
晏荷影奇道:“赵长平大你三岁,你一个六岁孩子的衣服让给他穿,那不是小了点儿?”
赵长安摇头:“没有,那两件衣服他穿了刚好合身。可能是吃得好,从三岁起,我就长得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很多,等到六岁时,只看个子,倒像有九岁。”
穿上衣服,赵长平脸色虽然好了一点点,可那样子,让赵长安看了,心里仍是说不出的难受。他又小心翼翼地探问赵长安:“小爷,您能不能再去找点吃的东西来?狗崽子……狗崽子……”咽了口口水,“已经好几天没吃一点儿东西了。”
赵长安从记事起,就从没被饿过,所以当时根本想象不出来,一个九岁的孩子,在冰天雪地的天气里,身上穿件渔网样的薄丝衫,几天没吃一口东西,会是多么凄惨的一种感觉?
他只是奇怪:“大哥……哥哥,你……也是……跟我一样,炙肉吃……吃怕了,倒……倒……弄得连……连……饭也不想吃了?”不料,这么一问,赵长平就哭了:“小爷,炙肉是什么?狗崽子从来都没吃过。”他眼望半空,无限神往,“倒听送饭来的太监老爷们说起过,说那是种好东西,香得让人老远闻见就会流口水,可那是专给皇上、皇子吃的,狗崽子这种下三滥的狗东西别说是吃,就连闻都不配闻。”赵长安鼻子发酸:“大哥哥,别理那些太监的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带你去我那里,我让他们送好多好多的炙肉来,让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