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侍御九年余(第6/8页)
赵长安怕得要命,双手撑持地面,只觉连跪都要跪不稳了。“万岁爷!奴才敢拿性命作保,老爷子今儿个晚上一直都待在寝殿里,压根就没出过殿门一步!”包承恩突然不顾失仪,大声叫道。
皇帝嘉许地瞟了瞟他,对赵长安低声喝骂:“起来!憨货,脑子还不如奴才清楚!”
赵长安想起来,可一想到刚刚赵长平那身破得连乞丐都不如的单衣,那双露着脚趾的破鞋,还有他满脸、满手的冻疮,特别是他眼中因饥饿和寒冷而丧魂落魄的神情,他又站不起来了,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皇上,那块福祚,的确是臣偷拿的!”
“你——”皇帝直起了腰,声音比雪还冷,比刀还利,“拿的?你从来都不爱吃肉,何况还是这肉!你别以为朕没瞧见,往年,朕分给你的福祚,哪一次,不是朕才一转脸,你就悄悄扔了?今天,你倒会把它偷走?你偷去干吗?”
“臣……吃了。”
“啪!”皇帝一掌猛击案桌,全殿人都一哆嗦。皇帝怒吼:“你敢再说一遍!”
“臣……臣吃了一口,不好吃,就扔了。”
“你……”皇帝左额处青筋暴突,眼角皮肤抽搐,牵动半边脸颊都歪向了一边。这副怒容,令所有看到的人,都两股战栗。
“那扔在哪儿了?嗯?”
“臣……记不清了……”
“啪!”怒不可遏的皇帝狠狠一掌抽在赵长安脸上。这一掌打得他鼻血直流,而手上戴的戒指的宝石尖角把他的脸划出了一道大口子,他脸上立刻鲜血纵横。明艳的烛火下,令人看了颇为不忍。
“你为什么要包庇那个狗畜生?你这个好赖不分的混账东西!怎么这大冷的天,还没把他给冻死?——钱怀忠!”皇帝厉斥当时的总管太监,“朕早就令你派两个人看好了那头畜生,怎么不看好,还让他蹿出来祸害人?马上去,把他给朕抓来问罪!”
赵长安头顶如被柄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请皇上不要牵累别人,那块福祚的确是臣偷吃了,该杀该剐,只请皇上裁夺,这事跟别的所有人都没关系!”皇帝根本不理他:“世子病了,胡说昏话,送回他的寝殿去!”赵长安双臂一振,推开扶他的两名太监:“皇上!”
皇帝一挥手:“堵嘴,赶快架走!”赵长安忽地拔出缘灭剑,过来的四名太监看了,全吓得倒退几步。
“大胆!”皇帝一惊,怒喝,“你敢以武犯上?”赵长安回臂,将剑架在了脖子上:“皇上今天若不治臣擅窃福祚的重罪,臣无颜苟活。为给祖宗和天下人一个交待,臣愿自己伏法!”皇帝嘴唇哆嗦,抖手指着赵长安:“你敢拿死要挟?你为什么要这样死命回护他?”
“求皇上依律治臣的罪!臣幼读诗书,就知道‘君无戏言’四字!而且,臣还知道一句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初皇上若信守然诺,让他吃饱穿暖了,那今夜,又何至于……何至于让臣偷走了福祚?”皇帝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半晌,转身:“传杖!将擅动福祚、扰乱大祭礼的宸王世子杖责三十杖!”
虽才十三岁,但九年的皇宫生活,已令赵长安明了了太多不能为外人道的隐情。他掷剑于地,连连叩头:“臣今夜所犯之罪,罪大恶极,仅只是杖责,太轻了。臣求皇上在杖责之后,把臣撵出宫去,不要再玷污神圣尊严的皇宫大内!况臣不过一王子,久居深宫,也违了祖宗家法……”
“住口!还敢妄言?传朕旨意,杖责后将他圈禁。几时悔改了,几时再放出来!”
这时,行刑的六名太监已经到了。朝廷律法,大臣杖责由行刑校执行,而皇室宗亲杖责则由行刑太监负责。行刑太监就在大殿内剥去赵长安的礼服,将他摔伏在地,开始杖打。才打了五杖,围观的众亲王中就有人冷笑了:“哼!打蚊子吗?”
皇帝咬牙:“着实打!”又打过两杖,又有人笑:“杖举得倒高,打的声响也大!”皇帝脸色发青:“叔王嫌奴才们打得轻,是不是想亲自行刑?”冷瞥正频频冷笑的礼王,赵长平已故生母万氏的舅父。
自从十一年前,万氏被从贵妃突然降为最卑贱的使令宫女,紧接着又于一夜之间“有过见谴,忧死”后,礼王胸中的一团恶气就一直憋着没地儿出。今天竟撞上了天赐良机,他心里恨不得一杖就打死赵长安,好为赵长平今后能被册立为太子去除一个劲敌。这时听皇帝用话将他,他心一横,狞笑了:“不错,臣正有此意!”一撸袍袖,越众而前,劈手夺过刑杖,用尽全力向赵长安打去。
皇帝不料他竟敢对赵长安痛下辣手,又是惊怒,又是心疼,但赵长安“擅动福祚”,这是一款连自己都无法包庇的重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礼王一杖杖狠狠地砸下去。礼王一生养尊处优,从未动手打过人,不谙其中的窍门,但他的每一杖都使足了全力。才打了六杖,赵长安口鼻中便鲜血狂涌了,但他倔强至极,疼得十指都在金砖地上磨破了,却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